柏青不如柳安予细心,并不记得支起窗子,透些阳光进来。只是偶尔顾淮提起,他才想着开窗,但?到?了?夜间,又常常忘关,冻了?顾淮几次,顾淮便也不提了?。
偏他现在?又动弹不得,便只能待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燃灯造日,昼夜混淆。
他的手生涩地磨墨,拾起笔以一个很难受的姿势,在?纸上写下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字。
他想给柳安予写信,写了?好?几遍,手指才渐渐灵活起来,他撤掉一张纸,重新开头。
骨力劲建、刚硬挺拔,好?似一切都如旧。
他的笔顿了?顿,思考了?很久怎么开口,本想叫安乐,却蓦然想起大殿下也常这么叫,莫名醋了?,便想着换个名儿。
柏青曾说过顾淮总叫柳安予郡主奇怪,可顾淮不这么觉得。他喜欢在?亲吻之时、床笫之上,最为动情的时候叫她“郡主”,她在?上,他在?下,名称叫得尊敬,次次吐息缠绵却暧昧僭越。
他喜欢看柳安予情难自抑的时候,深情地捧着他的脸,嘴上不饶人,骂他以下犯上。染了?蔻丹的指甲在?他背后留下抓挠的红痕,微微刺痛,唇齿间难以遮掩的声音却透露着愉悦。
他每每笑着近一步,便慢条斯理地叫一声“郡主”,耳鬓厮磨、攻城掠地。
但?他今日不想写“郡主”,他想要一个,两人间专属的称呼。
旁人不解,二人却心知肚明。
顾淮终于落了?笔,写下开头——
【予予亲启:】
她唤他玉玉,他唤她予予。
两个名称的声调很像,语速轻缓地念出来,像是唤自己,又像是唤你?。
叠字,是最真挚的叫法,似是叫你?一遍不够,只想着再叫一声、再叫一声,足足将字刻在?心底,想忘都忘不掉。
事实上,这个“予”字也确实刻在?顾淮心上。
他剖白心意那晚,他跪着求柳安予可怜他。金簪划过他的胸膛,疼痛与爱意纠缠,她在?他的心口留了?个“予”字。
顾淮并未想着要伤口愈合,他将沙砾填在?血肉间隙,次次结痂,他便次次咬牙划开,直到?刻字在?他心口留下再也无法磨灭的痕迹——
他每次为她心动,心脏都会雀跃地亲吻这个“予”字。
顾淮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似乎可以想象,当柳安予看到?这个称呼时,眼中划过的诧异,旋即抬了?抬眉,那是占有?欲被满足的愉悦。
他在?旁人眼里,总是儒雅知礼、左右逢源的顾探花;在?李琰一党眼中,他又是手段狠辣、狡猾难控的眼中钉;只有?在?柳安予面前?,他是时常幼稚、时常委屈的小玉玉。
他先告了?柏青的状,控诉自己被困在?小屋无人照顾的可怜模样。
【柏青粗心,不曾支窗,我宿在?屋中只见黑夜,常常忘记时辰,只觉得你?已经离开我好?久,好?久。最开始我还偶尔叫他,让我见见光,他却只知开窗不知关窗,冻了?我几次,染了?风寒,使我更加难受,我便也不再嘱咐。】
【汤药苦涩叫我长了?记性,我却一时分辨不清,究竟是汤药苦,还是相思苦。】
【你?的书案还在?我床边,我叫柏青将那幅画挂了?起来,上面题了?字,等你?回?来再看】
顾淮像是找到?了?抒解相思之情的发泄口,只他这一屋的事,事无巨细,就连晚间听见的蝉鸣都想绘声绘色地写下来。
像第一次寄信的孩童,东扯西扯地碎碎念,虽觉不出什么用处,却能感受到满满的爱意。
写到?最后,他的喜悦突然淡去了?,像是被抽走了?灵魂,这间不分昼夜的屋子像是惹柳安予生气的惩罚。
他患得患失,敏感又脆弱,他想念柳安予锁骨上的小痣,他想念柳安予如霜似雨的眼睛,他想念柳安予轻轻环住他脖颈的拥抱想着想着,顾淮登时眼眶一酸,无力地伏下头埋在被子里哽咽,脊骨钻心般地疼痛。
他的爱人如今站在风口浪尖,面对皇帝的刁难,他信她能自如应对,却还是恨自己,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不能站在?她身?边。
身?子如同灌铅一般,不得移动,只有指尖冰冷让他恍惚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漆黑的房间像他的棺椁,但?他还记得她的那句——
我的祭文,要你?来写。
所以你?千万千万要活着,好?好?活。
顾淮紧紧攥住手,指甲嵌进肉里,刺激着他的感官,自心底泛出深深的无力感。
对不起,我也很想痊愈。
过了?良久,他擦干眼泪,拿好?笔悬臂写下收尾。
【予予,我好?想你?。】
柳安予收到?这封信时,李琰正?在?秫香馆门口请罪。
顾潇潇瞠目张口,看着昨夜还嚣张的李琰,此刻带着人沉脸帮柳安予布置学堂,请求原谅。
昨晚他砸烂的一应书案,正?被换了?新,一张张抬进秫香馆。
他脸上有?一处很明显的巴掌印,手指粗壮,不像是女?子的手印。
柳安予淡定喝茶,垂眸轻瞥了?一眼他,蓦然嗤笑。
“嫂老,老师,这是怎么回?事儿啊?”顾潇潇眸子亮晶晶的,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柳安予,缠着求她讲。
柳安予也不藏着掖着,气定神?闲地轻啜茶水,瞥了?眼站在?门口脸色沉得如墨块一般,却还要帮柳安予将秫香馆改成玉珠堂的李琰,笑道。
“你?猜,我昨日为何要从最热闹的北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