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采薇紧紧跟在她身后,神情还有些恍惚,慢吞吞问道:“星遥姐……师兄他平日里……一定不敢惹你生气吧?”
“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刚才那一脚……”苏采薇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当今天下,除了师兄以外……应当没人能胜过你了吧?”
“他不是我的对手。”沈星遥随口答道。
“啊?真的吗?”苏采薇诧异不已,“那你为何不……”
她话未说完,便觉脚下踢中一物,随即便听到一声响。这声响短促而清脆,并非石子撞击的闷响。
二人不约而同低头望去,只瞧见一枚青玉貔貅腰佩躺在一堆碎石中间。玉佩光泽如新,显然是刚刚才掉在这的。
沈星遥俯身拾起玉佩,转而想起从火盆里捡来的那张破纸,便即从怀中掏了出来,一面走一面打量,渐渐陷入沉思。
“星遥姐,你刚才离得近,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吗?”苏采薇上前问道。
“那人裹得严严实实,没有露脸。”沈星遥看着纸上小人,若有所思。
她尽力回想十年前初下山时,第一次看段元恒与人比刀的情景,然而年岁久远,这老头儿当时所用的招式,她已记不分明,实在无法与纸上刀招比对。
“会是谁呢?”苏采薇百思不得其解,“鼎云堂门人都不见了踪迹。守在院子里的,还是一群来历不明的怪物……那个逃跑的人……”
“我想,那些怪人原本应当是守在密室里的。”沈星遥道,“他们在那儿看守着某个人。听见我们叫门,便都跑了出来。”
“你是说,刚才跑出来锁门的那个,就是这些怪物原本在看守的人?”苏采薇似有所悟,“可是……会是谁呢?”
“这块玉佩,你可曾见过?”沈星遥将貔貅腰佩递给苏采薇,问道。
苏采薇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道:“雕工很不错,玉石质地清透,不是凡品。”
“会不会是段逸朗的?”沈星遥晃了晃手里的纸张,道,“倘若纸上画的,是段家刀谱……”
“那就是有人押着段逸朗默写刀谱,要他交出家传绝学?”苏采薇道,“肯定是万刀门的人在捣鬼——”
鼎云堂频生的怪象,在这一场闹剧后,突兀地回归平静。雨后霓虹消散,日出生辉,天地归于昭然。
夏初的风吹遍苏州城的大街小巷,吹过城门,送逐流云飘远,直至金陵上空方止。
鸣风堂小院正中,一棵参天老樟直耸入云。
凌无非抱臂倚树,静静看着苏清扬追着一只藤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宋翊被封麒唤去问话。他闲来无事,便帮着师弟在这看孩子。
苏清扬自学会走路起便不得消停,成天上蹿下跳,精力颇为旺盛。她没玩一会儿便扔下藤球,跑来凌无非跟前,伸出小手拽了拽他衣摆,脆生生喊道:“师伯师伯,陪我玩球。”
凌无非看她满头大汗,眉梢微微一动,旋即蹲下身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
谁知这小丫头又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两手扒拉着他的胳膊,顺着脊背便往上爬。凌无非不明所以,又怕自己起身会令她摔着,只得伸手护住她肩背,温声问道:“这又是怎么了?要师伯背着你吗?”
“小鸟!”苏清扬竟直接在他背上站了起来,跳向老樟树的躯干,手脚并用往上爬。
阳光穿过叶隙,照着枝头的黄莺儿,老树枝条沐着春光,仿佛擦了脂粉,容光焕发。
“苏清扬你给我下来!”宋翊的怒斥声穿过连廊,惊得枝头鸟儿飞起,振翅略远。
苏清扬小嘴一瞥,脚下动了动,一个不留神便滑了下来。
凌无非赶忙上前,将她接在怀里。
他还没来得及问话,便看见宋翊一手支着回廊外侧扶手跳入院中,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来,指着苏清扬喝道:“你又在干什么?”
“师伯救我……”苏清扬一个翻身便往凌无非怀里躲。
“算了算了。”凌无非一手放下苏清扬,另一手按下宋翊差点扇过来的一巴掌,道,“小孩子嘛。谁岁的时候没爬过树呢?”
“我没有过。”宋翊脸色阴沉,低头怒视着躲在凌无非身后的苏清扬。
凌无非闻言语塞,回头看了一眼苏清扬,叹了口气,温声道:“清扬,你可知道你刚才那样有多危险?万一没人在旁边,可就真摔地上了。”
“同她说这些没用。”宋翊依旧冷着脸,冲苏清扬勾了勾手,道,“过来。”
苏清扬撇着嘴,朝凌无非投去求助的眼神。
一阵清风拂过,吹得老树梢头枝叶摇晃起来。飞远的黄莺儿绕着小院上空飞了一圈,又落回了原来那条枝丫上,发出欢快的鸣叫。
湛蓝的天空里,缭绕层云间坠下一抹白,是只白色的信鸽。它展开翅膀掠过屋檐,飞入院中,刚好落在凌无非掌心。
凌无非解下绑在信鸽爪子上的信笺,展开一看,眉心微微一沉。
“发生什么事了吗?”宋翊问道。
“是星遥。”凌无非将信笺递给他,道,“她让我联络灵沨,在流湘涧与柳叔碰面。”
苏清扬趁这空荡,转身便要逃跑,却被宋翊一把拎了回来。
晓风和煦,信鸽扑腾着翅膀飞向高空,顷刻融入白云,消失不见。
凌无非离开金陵,一路南下,不日便到了水阳江一带。宁国县依山傍水,风景甚是秀丽。
这日天暮,他在一家临水而建的小客舍内下榻,东西两面的窗,一面是山,一面是水,莺啼和着潺潺水声,充满闲情逸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