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看不出这些蝌蚪似的文字有何相似处,只有金似鸿自己知道。杜恒熙拿自己换了前途富贵,他是要看看这富贵是有多尊荣显赫,值得他这样不顾一切。
却没想到这场富贵只持续了半年多,一夕之前,口风骤变,马回德横死,杜恒熙从风头无量的高官要员成了恶名昭著的通缉要犯。就此销声匿迹,一点消息都没。
金似鸿不知道具体情况,只知道杜恒熙是再次落了难。
但落难了又怎么样呢?
金似鸿自死里脱生后就总是做噩梦,每次惊醒都是满身冷汗,“他要杀我,他想我死,不肯放过我……”他闭着眼喃喃,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关,手攥紧身下的草席,一颗心就像掉入了沸腾的油锅。
他没看见杜恒熙开枪时的表情,想必就如他当初用牛皮绳意图勒死自己时一样,是决然的不留情面,像一尊无情无义的凶神。
自从爱上杜恒熙,他自知自己不是个合格的爱人,患得患失,习惯了算计他逼迫他,非要扒开他的伪装拷问出他的真心,自己才心安。又因身份使然,两人也少有恩爱的记忆,更像一对结仇的怨侣。
他不怨恨杜恒熙,他绝情绝义,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他残忍,自己也不是软弱待宰的羔羊。两人都在卯了劲地争强,必然有一方要落于下风。就好像自己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愿赌服输,但这场败了,下场洗牌重来,自己不忍心下死手,杜恒熙却都是没命的玩法。
他不怕,却心寒。
甚至看穿了这种争斗血淋淋伤害的本质,不愿去面对最终结局。
一日,金似鸿站在山上用望远镜看下去,一列商队正从山道上经过,这列商队是做走私生意的,油水颇丰但有武装护卫,自己盯了他们好几天,还拿不定主意什么时候下手。
不知什么时候商队后头跟了个骑着骡子,戴着帽子,遮了脸的路人,金似鸿模糊觉得眼熟,却不知道是哪里见过。
突然听到轰隆一声爆炸声起,金似鸿心中一跳,转移视线看过去,原来是商队最前方踩中了地雷,被炸了个血肉横飞,爆炸气流伤害面颇广,后头人受到波及,也被炸了个人仰马翻。
这里之前是战区,埋了不少地雷,没引爆的那些无人处理,时有人倒霉催的做了替死鬼。
金似鸿挥了下手,所有人策马从山坡处冲下去,要捡渔翁之利,看看还能剩下多少财物。
鬼使神差的,金似鸿下山后首先扭头往商队末端看去,只见黄土地上伏着一个人。那个遭受池鱼之殃的路人从骡子上飞了出去,帽子已经不见踪影,露出一头乌黑的短发和半张雪白的面孔,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金似鸿定定看了半晌,瞳孔猛地收缩,屏息了一瞬。
他慢慢策马过去,走得堪称小心翼翼。杜恒熙昏迷不醒,受到爆炸飞溅物所伤,身上单薄的衣服泅出一点血迹。
把人认出来了,金似鸿怔了片刻,随后跳下马,从地上把杜恒熙抱起来,手搂住腰,他惊讶杜恒熙怎么瘦成了这幅样子,腰成了细细的一捻,人瘦成了一具骨头,抱在怀里都咯手,摸上后背,能清楚地摸出一节节的脊椎走势。
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心疼,手臂收紧,金似鸿想,再把那些肉给他养回来,得耗费多少时间啊。
金似鸿抱着人翻身上马,让他坐到自己怀里。从后头环过腰牵住缰绳,杜恒熙没有意识,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金似鸿收紧胳膊夹住他。
金似鸿骑在马上,就这么把人抱了一会儿,随后慢慢把脸贴上怀中人的后背,短发蹭过脸颊,布料粗糙得像砂纸,证明了杜恒熙而今的落魄。
金似鸿放轻了呼吸,热气穿透衣服,他嗅到了杜恒熙的味道,没来由就红了眼睛,恶声恶气地恨声,“你看,没了我你还是过得不好。我没有害你。”
空出一只手把人搂紧了,简单跟其余人交代两声,金似鸿独自率先驱马返回了山上的驻地。这里经过这段时间的建设,已经用木头竹子搭建出几间房屋,像个似模似样的村落。
见他带了人回来,就有人好奇地上来问,“金哥,这人是谁啊?”
金似鸿从马上跳下来,再把人抱下来,“刚绑的肉票,金贵的很。你去帮我找点药,再弄点吃的来,把他害死了,钱都打水漂了。”
那小伙子一下精神了,满口答应着跑开。
金似鸿抱着人进了自己屋子,在床上放下。
人安顿好后,金似鸿后退一步,把缠绕在腰上的武装带和牛皮枪套都解了下来,沉重地扔到椅子上。又去桌上倒了一杯凉水,像干渴了很久一样一口气喝下去。
一线冰凉直直地沉入胃里,也浇熄了热得发昏的大脑。
内心平静下来,原先翻涌沸腾的血液都沉寂了。
金似鸿放下水杯,转头看向床的方向。一张简陋的木板床,放着一床叠好的被褥,上方是一个方形的挖空的窗户,投下稀薄的光线。床上面躺着杜恒熙,他至死难休的爱人和敌人。
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眼睛才眨了一下。
人似秋鸿,事如春梦,他仿佛直到此刻才清醒。
幻梦真
杜恒熙从昏迷中醒来时,头脑还是嗡嗡地发胀,晕头转向。勉强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也是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简陋的床架和一个陈旧的木箱,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被脱了上衣,俯趴在床上,身下垫了一层柔软的褥子,所以并不咯人。
意识恢复一些,背后的疼痛就蔓延上来,杜恒熙呻吟一下,想翻过身,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下压,“别动,你背后都是擦伤,刚刚上完药,还没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