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以慈皱起鼻子,鄙夷之情简直肆无忌惮。她甚至一蹬腿站起身来,自顾自去一旁吃饭、喝茶、又翻书,就像“孺子不可教也”几个字明晃晃刻在后背上。戚亘瞪她几眼,终究是追上前去将那什么《秋虫集》抢来,干脆撕了个粉碎,以泄心头之恨。
“你吃玉善公子的醋哇!”苏以慈就笑他。什么玉善,戚亘气哼哼低头去看,李玉善,可不就是早朝纷争那始作俑者李成么?这没有脑子的糊涂东西,也只有她苏以慈才会当一回事!“人家胸怀锦绣,文采斐然,可不像某些人,饭喂到嘴边都不会吃的。”
“狂言!”戚亘要再给那堆破烂补上一脚,哪怕一旁苏以慈好像愈兴高采烈,“他、功名未就、一介愚夫!早上去朱家求做食客,扭头又替楚弘代笔。东食西宿,还要将那代笔的淫诗情诗四处招摇。今日之事,楚弘定不容他,朱家亦要将他逐出门庭。这样自负愚蠢的货色,你也拿来和朕比较高低?”
“妾一介女流,不懂帝王之术。”苏以慈撑了脑袋,笑嘻嘻摇头,“只晓得玉善公子文章漂亮,却不知陛下、您是有什么深谋远虑?先帝时候,太常寺卿早起上朝觉得饥饿,路边买了个胡饼边吃边骑马,就这、当时那御史大夫赵茂说是……啊,仪容不整、有失体面,参得人家直接罢了官。莱国公沉迷酒色这已经是大问题,更别说对方还是个男子,传出去让全天下笑话。他年纪大了,该休息休息。顺着他这条线又能查到荣王,解你心头之恨,难道不好?”
“朕是在治国,不是在与何人斗法!”戚亘提高声量,试图在势头上先压倒了她,“这互相攻讦的先河万不能开。否则人人自危,谁还有心思为朝廷效力?况且就徐空那点不上台面的便宜伎俩,还敢自作聪明大肆张扬,实在贻笑大方。朕若听之任之,便是昏聩愚钝、何堪大任?赶明儿,荣王大可以以此为由废了朕、收回他心心念念的宝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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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这么说,但也没有你这样一条路走到底的,你但凡稍微拖他几日,好好借机行事,最起码先将那姓周的治理了再说。回头好好赏赐熙昭仪、安慰她祖父也就是了。现在这么闹,出兵的事,还能有把握吗?”
皇帝冷哼一声:“秦朱二家若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此仗必定要输,正好就别打了!”
“龙椅都没坐稳,最需要一场大捷的人就是你,少在这什么装事不关己。”苏以慈才不和他客气,“出征的人选可定了?”
“……正要与你商议。”皇帝站在那儿憋着一肚子气,想要寻个台阶下聊点正事,又抹不开面,最后伸脚将李成那堆破烂踢远些,才肯对面落座,“朕在想,要不要……改派荣王挂帅?将秦秉方留在京中?”
“你要他代你去‘御驾亲征’?还是说,对秦家军你已……”
“兼而有之吧。如今秦家军要是再上战场,势必要与燕人搏命。燕人人高马壮,自不能去强攻、硬碰硬。这么瞧朕做什么,朕若这点思量都没有,太傅的课,怕就是白上了!”
“也是。还要向楚国借兵,楚国也是个泥潭子,派位亲王去,随机应变也好拿主意。啧,就是只可惜啊,你这好心只怕全要当作驴肝肺了。天大的功劳拱手送去,指不定人家在背后怎样骂你居心不良呢!”
“朕是居心不良。”戚亘微乜了眼睛,探身靠近些,还专门压低了声,“但一朝亲王,绝不能在边关送了命。”
“你不是从前说,不许我害他性命?”
“就算只委以黜置使之职,督军出战,兵权也岌岌可危,再仁慈不得。”说到这个份上,压了多日的心头话一时也就托了口,戚亘“嘶”一声,接着又叹气,“若是杨珣伏诛那日,太后能出宫去他荣王府上,只需一把火,或是借借那些刺客势头,替朕免去许多烦心。现下,就还得再麻烦宜昭容。荣王出征,太后必定提心吊胆。她近来身子本就不好,如果再知道杨珣早已斩……”
苏以慈也探身凑近些,笑得比他还要阴恻恻:“您有这白日做梦的闲心情,就该将昌德宫的牌位赶紧藏仔细。怎么,天天晚上钻进去半个时辰,还不许别人看出端倪?今儿是妾,明日现的,就真是太后了。”
“你不曾进去,凭什么空口胡言。”戚亘微低了眼睫,仔细斟酌了自己呼吸,瞧瞧近前这双浓眉,怎么看也不该是个姑娘家,可那双唇、那纤长的脖颈、精细的锁骨……他轻轻一咽口水,“朕、以孝、治天下,宜昭容,可有异议?”
“杨珣死那天烧个香行了,现在把你的孝心吞回肚子里去!王府有亲事跟着他巡边交过生死,太后身边的奉宸卫也是他亲自选进去,你要动手,凭什么动手?”
“那便先将、太后那些亲卫,换个七八。宜昭容少时出入军营的,想来,不算难为吧?”
苏以慈故作夸张地啐他一口,右手一拳就递过去。拳风刚劲,却将将在戚亘胁下挺住,衣襟震动,皇帝随即出手,将她轻易架住
“国丧之日,就是你出宫之时。朕全心全意为了你,你不要不识好歹。”
一只手、两只手,他覆上她的拳头。在这么方寸之间,她尚有十数种解法脱逃。
这一次,她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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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棠已经有些想放手。
桌角草纸堆上压了个小酒瓶,不用打开就能闻着葡萄醇厚的香味,她头一次喝这酒,入口竟先是涩的、而后是苦、细细琢磨竟还有些酸,浑不似往日那些或绵柔、或热辣、入喉回甘的。到底是她没有才学,连这杯中之物都品不明白,平白浪费粮食。她将酒瓶仔细收了,就坐下来愣。
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从陇州李家村到京城林府,从杂役婢子到贴身女官,从监义院到荣王府,从目不识丁到识字作诗,这一路走来,或许她的运势已然到了头。方才戚晋离别的那一眼,先甘甜、再热辣、而后绵柔,接着却忽而苦涩泛酸。于是她便什么都懂了。他在惧怕、他有忌惮,而她、不能使他难为。
再者,她也实在有些累了。
向外一望,庭院中好像是段媵侍在候着。木棠摇摇头伸个懒腰,返身关了门出东厢房去。小之午睡未起,该劝她晚些时候再来……
段姬回过头。她原本等待的,就是木棠。
“我本是来向长公主再次致歉,也来恭贺姑娘夺魁。可不想,方才……错见到了荣王爷。”
她轻轻念那最后三字,分明就是在试探木棠反应。小姑娘闷闷不乐,她便接着愈软了话头:
“我实话实说,我听了到了些争执……我不会告诉旁人!我、原本也不敢偷听,所以、还应该来向你赔罪。啊、这带的贺礼,也当做是赔礼,姑娘请收下吧。”
倒数第二而已,哪需要昭告天下收取贺礼?她和戚晋又哪来什么争执,如何见不得人,何用赔罪?木棠正不知所谓,段姬身后的婢子却不将礼当交给她,径直托着承盘就去推她的房门。她赶忙回身没喊住,登时慌了神。段姬看定了她神色,就紧紧跟着也进门去。目光随即扫过满柜格琳琅满目的宝贝,接着不偏不倚、正落在案头某张折皱的纸页——
只见段姬脸色忽变,竟涕泪涟涟、跪下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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