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甘棠也是在春秋世间杀伐多年的,如何不知刚从战场血战下来,若是得闲,复杂动荡的心境很难稳定,不禁暗叹一声,温声道:“不是这么个镇定法。”
“什?!”渊穆回身看他。
薄甘棠平静道:“你战后心境难安,在冰天雪地里负伤散步,不是个冷静头脑的好办法。”
渊穆:“”
渊穆笑笑:“薄兄有什么好方法?”
薄甘棠叹了口气,道:“我以往在暗虚,会去找兄弟们喝酒。想到我们彼此扶持、互信生死,心里就安定了。走吧,我陪你回去喝一杯暖酒,倒头睡一觉就好了。”
渊穆:“”
渊穆转头笑道:“办法因人而异,对我未必见效。你先回去吧。”
“你心里很乱。”薄甘棠一针见血,“我放你孤身一人在这,妖魔之军退去不远,随时可以回马杀你。”
渊穆冷静道:“那便如何?与你何干?”
薄甘棠哭笑不得:“我”
冰寒沁骨。渊穆但觉头中热痛,口不择言道:“即便我死在此地,你可继续跟随终焉、度春秋、姬薇臣安排的下一位储君。”
薄甘棠却说:“方才见殿下言行,薄甘棠一生只想与殿下同行。我虽为暗虚,但我们暗虚法定的准则,是不许逼迫族人听从于任何尊上以外的君王。”
渊穆:“”
“我把话说的再明白一点,”薄甘棠拉过战马,硬是扶渊穆上马,仰头看向咬牙的渊穆,沉声道:“的确,是三位主君选择薄甘棠来保护您,但唯有薄甘棠愿意跟随渊穆,殿下才是我的君王。因为我也在选择我的主君,殿下听懂了么?”
渊穆但觉眉间昏沉,敷衍地应上一声。
薄甘棠牵马回走,走上雾凇的琼枝湖坡,“而殿下今天让我觉得,你必然会是一位不错的明君。”
渊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眸子:“你相信我?”
薄甘棠低头而笑:“未来的有天氏大天官渊穆,你可以得到一个自暗虚的承诺了。这自暗虚之族诞生于世间,真算得上绝无仅有——”
渊穆静静而听。这只或许远比他年轻的容颜看上去古老的强大暗虚郑重道:“但凡你想在琼华为治平之贤君,那么即便你的决策与终焉尊上出现矛盾,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你这一边。”
渊穆沉默了。
半晌,埋在马鬃里,含混笑说:“漂亮话,谁不会说。”抬手按住薄甘棠的肩,阻住他反驳的话,温声道:“这里天气寒冷,物华不丰,不比漃国八月剥枣,十月获稻,来年便可酿成春酒。雪谷也军令严格,轻易不许饮酒放纵。”
薄甘棠笑笑,温言道:“你有伤,本来也不便饮酒。”
渊穆摇头,叹笑道:“我是说,唯有我从家乡带来的去年陈酒。你先尝一尝,若真喜欢,就先去漃国罢。”又道,“我也还你一个诺言——若我不贤,你可杀我。”
“渊穆!”薄甘棠相当不赞同地回身,皱眉看他。
他却只是笑笑:“但不能是为了你的终焉王尊、春秋尊上或者琼华薇君的命令来杀我。”
“我让你来当这个裁判,判定我贤明与否。无论生死,我不会怨尤。”
薄甘棠久久伫立在燕云台的落雪中。
渊穆淡淡笑问:“怎么样?答应我么?”
薄甘棠平和道:“你能这么说,我是不相信,你今后不会是贤君的。”
渊穆笑了一声,终究不禁伤寒,咳嗽出声。
薄甘棠便也无言,只一边牵马,一边按上渊穆的后心。强大的暖意顿时顺他的经脉遍体游走,驱散冷浸到骨髓血液里的寒冷。
薄甘棠在雪上留下一行在马前的靴印。步伐中定平和,坚深强稳。
“薄甘棠,”渊穆叹惋,“你为什么会选择为人臣属?你若在琼华,当为一方君王。”
薄甘棠微微一笑:“我们暗虚不在乎这个。”
“是。”渊穆笑:“你们都有自己的春秋世境。”
“我的春秋世中人,只有我一个。”薄甘棠道。
渊穆无法理解:“什为什么?”
薄甘棠笑道:“我的思想有局限,很难造出品行高洁的春秋世人,自然难令社稷安稳、国祚安定。所以我才倾慕书中的上古琼华:人人皆君子,户户夜不闭。”
渊穆叹笑一声:“作为一只暗虚不,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你都算是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我不算是,”薄甘棠笑,“我乐享其成。我不知道琼华的君王们是如何做到的,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有恢复上古遗风的本事。那么,如果殿下能做到的话,到时也请帮忙治理我的春秋世中人吧。”
渊穆笑叹一声,温言道:“我想我大概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择你。”
“还能为什么?”薄甘棠笑道,“我在暗虚中是出了名的喜欢琼华”
渊穆却是笑而摇头,颇含深意道:“你若喜欢雾凇,回头多去冬凌湖看看罢。你的暗虚气息太过纯净灼热,这一路送我回来,雾凇都化了。你看,这几根柳条都生了芽孢。”
薄甘棠笑道:“快要初春了,自然要生嫩芽了。”温声叮嘱道,“我去了漃国,你在这万事小心。像方才战后失态,离群散心的情况,不可再有。”
渊穆不禁地笑:“你年纪多大,便要教训我”
薄甘棠华丽倾世的笑颜微微看来:“我父亲,乃是度春秋。我的年龄,比终焉还要大些。不过在暗虚,我们都自称是当今王尊的子民。”
渊穆:“”
“难以相信你会诚心追随我”渊穆默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