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兰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会如此纵容薛岚。
只是尘封多年的瓷窑口那些垒起来的岩石被打开的时候,许是因为里面的灰尘太大,花了老夫人的眼。
不然老夫人的眼中为何会有泪花?
薛岚跟在戴兰和随红的身后,看着面前这一方苍老的瓷窑。
“宵宵!”老夫人在前面叫了薛岚一声,女子立马跟了上去。
老人温和慈善的目光落在薛岚身上,说出来的话像是潺潺溪水,沉静温婉之中带着一路西行入海的坚定:
“奶奶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学制瓷?”
薛岚点点头:“是。”
老夫人打量着薛岚瘦弱的身板。
在这略有些萧索的风中,薛岚像是秋日里小河边上的一株芦苇。
随风空荡顶上雪,纤细不折腰……
“跟我进来。”
薛岚被老夫人抓住手,轻轻带到那漆黑的窑洞之中。
戴兰和随红都被留在外面,没有跟进来。
老夫人在瓷窑之中点了灯。
温暖的明黄色火焰在薛岚眼前跳动,女子往上抬头。
头顶之上是一弯穹顶,上面留着经年累月眉眼熏出来的黑色。
薛岚缓缓抬手,在那穹顶之上摸了一下。
指尖之上出现了一抹深刻的黑色,像是薛岚之前用过的松烟墨。
老夫人手中执着莲花灯,对着薛岚笑了一下。
老夫人缓缓抬手,学着薛岚的样子在那穹顶之上摸索了几下,手中的烛火高高举起,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薛岚托着她的手腕,指着一个地方开口:
“奶奶,这里有字。”
温暖的烛火举到那几个刻字的附近。
“卢家窑。”
薛岚轻轻念出这三个字,看见老夫人的脸上流露出怀念的神色。
“我未出嫁之前,名卢照月,乃是这卢家窑的掌事人。”
薛岚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卢老夫人。
“卢奶奶好厉害。”
“你也这么觉得,我当时也觉得自己厉害!”卢老夫人一双温柔的眼睛之中出现了峥嵘锐气。
年少时父母早亡,她一个人支撑着卢家窑照常运转,看着熊熊烈火燃烧,素白的瓷器从炙热的炉火之中生出来,流往大虞朝的每个角落。
炉中燃着的火,有些呛人的煤烟,还有瓷胚在手中的温润手感,渐渐构筑起她年少时的一切记忆。
她当时觉得自己可厉害了。
后来她遇见了邢陵崇。
“我遇见你邢爷爷的时候,他还不是高高在上的邢大人,只不过是五瓷镇东头一个小小的锔瓷匠,一边读圣贤书,一边用锔瓷的手艺贴补家用。”
薛岚看着卢老夫人用缓缓抚摸着笑笑瓷窑之中的每一条砖石。
不顾那些漆黑的煤灰,老人眼神清亮,不像是看见了故物,倒像是看见了故人。
“后来他高中探花,为我修好了母亲的遗物,带着三书六聘来求取我。”老夫人语气之中带着轻快的笑意:
“我便封了窑嫁了他,随着他去了京城。”
薛岚忍不住开口:
“您后悔过吗?”
老夫人看着薛岚缓缓摇头,语气坚定:
“从未!”
邢陵崇当年来求娶她的时候,带来了被他以银缮之法修好的母亲遗物。
玉白色的薄胎杯盏之上,原本被摔裂开来的裂缝之中细细填上了银子,线条宛转之间,像是孤枝挂月。
彼时的邢陵崇不是高高在上的御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