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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第3页)

&esp;&esp;那个军官是一个金黄头发的青年,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一直朝拜伦走过来,用非常悦耳的声调缓慢而准确地说:“您的上司告诉我,您父亲是美国驻柏林的海军武官。”

&esp;&esp;“是的,先生,他是驻柏林的海军武官。”

&esp;&esp;“我是柏林人。我父亲在外交部。”军官用手摸了摸挂在脖颈上的望远镜。他的举止不太象军人,甚至还显得有点怕难为情。拜伦觉得他也许感到有些抱歉,拜伦在这一点上对德国人有好感。“我想我八月份在比利时大使馆一定有幸见到过您的父母,并且跟您母亲跳过舞。您到华沙来做什么?”

&esp;&esp;“来观光。”

&esp;&esp;“那您一定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景致吧?”

&esp;&esp;“不错。”军官笑起来,朝拜伦伸出手。“欧斯特-贝耶,”他说着,打了个立正。

&esp;&esp;“拜伦-亨利。”

&esp;&esp;“啊,不错,亨利。我记得这个姓。您怎么样,还舒服吗?要不要我在参谋部的车上给您找个座位?”

&esp;&esp;“我挺好。我们到什么地方去?”

&esp;&esp;“克洛夫诺。这是附近通车的一个最近的枢纽站,从那里你们再换乘专车到科尼希斯贝格。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乘小轿车更可以一饱眼福。”

&esp;&esp;“我是跟这些人一道来的。我要跟他们在一起。多谢您。”拜伦说话时还是显得很热诚,自从他开始痛恨德国人以后,居然还能跟一个德国军官如此客客气气聊天,他自己也觉得特别奇怪。

&esp;&esp;斯鲁特对娜塔丽说:“雪佛兰里还能给你让一个地方。硬木板坐着太受罪。”她摇摇头,沉着脸望着德国人。

&esp;&esp;“请向您母亲问好,”军官说着,随便朝姑娘瞟了一眼,然

&esp;&esp;后又对拜伦说:“她真够迷人的。”’“我一定转达。”

&esp;&esp;附近的几门大炮又连续开火,把军官说的话盖住了。他皱了皱眉,笑了。“华沙现在怎么样?很不幸吧?”

&esp;&esp;“他们看起来坚持得挺好。”

&esp;&esp;贝耶一半对娜塔丽,一半对拜伦说:“不象话!波兰政府完全不负责任,逃往罗马尼亚,弄得整个国家连个头头脑脑的都没有。两周前就应该宣布华沙为不设防城市。这样破坏太不合算。重新修建起来要付出很大代价。市长倒是挺勇敢,这里对他很敬重,可是,”他耸了耸肩。“除非把它毁掉,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一两天之内也就结束了。”

&esp;&esp;“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拜伦说。

&esp;&esp;“您这样想吗?”贝耶愉快的笑容消失了。他微微鞠了一躬,手里摆弄着眼镜,走了。斯鲁特朝拜伦摇了摇头,也跟在军官背后走了。

&esp;&esp;“你为什么非要去惹他?”哈特雷小声说。

&esp;&esp;“啊,上帝。居然把围城的责任推到波兰政府头上!”

&esp;&esp;“他是那样想的,”娜塔丽奇怪地说。“他讲的老实话。”

&esp;&esp;有人用德语喊了几句话,接着是一片发动机的响声和喇叭声,士兵们挥手送别,车队终于离开了坎托洛维茨教堂。这是一个小村子,教堂周围有五六间木屋,完好无损,但也被弃置了。这些撤退人员自从离开学校以后,就没有见到过一个波兰人,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的。卡车在狭窄的土路上颠缝,沿途尽是被焚毁的谷仓、炸毁的房屋、被推倒的风磨、摧毁的教堂和没有窗户或屋顶的校舍,地面被破坏,弹坑累累,树木被烧成焦炭。不过这些景象倒还完全不象电影或书本中对上次大战战场的描绘,那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到处是带刺的铁丝网和曲曲折折的黑色堑壕。现在的田野和树林还是一片翠绿。庄稼还在地里。不幸的只是居民都不在这里了。这情景简直象威尔斯1小说里所描写的一批来自火星的入侵者,乘着他们的三脚金属游览车经过这里,把人们全部化掉或吃掉,他们离去时仅仅留下很少的痕迹。在离开德国防线很远的地方,他们才碰到第一对波兰人,那是一个老农和他的妻子在夕阳斜照的田野里劳动;他俩倚着农具,严肃地望着卡车开过。离华沙越远,他们碰到的农民也就越多,这些农民有的在地里干活,有的在修理被破坏的房屋,他们有的根本不理睬卡车,有的毫无表情地望着汽车通过。这些人几乎全部都是老人或孩子。在这样偏僻的农村里,拜伦没有看到一个青年男子,只偶尔有两三个包着头巾,穿着裙子,从苗条的身材和灵活的动作判断可能是少女。使拜伦感到更惊奇的是他连一匹马也没有见到。马和马车原是波兰农村生活的一个标志。从克拉科夫到华沙,沿途有上千匹马,堵塞了道路,有的在地里干活,有的运兵,有的往城市拉笨重的东西。但是一到德国防线的后方,这种动物仿佛就绝种了。

&esp;&esp;1威尔斯(1866-1946),英国小说家,这里引用的故事见他的科学幻想小说星际战争。

&esp;&esp;道路太颠簸,不宜谈话;撤退人员也都很疲倦;他们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已落在德国人手中,也许感到恐惧。因此在头一两个小时,简直难得有人说一句话。他们来到一条狭窄的、相当原始的柏油路上,但是和偏僻农村的马车道比较,就变成一条平滑的公路了。车队在一片绿草如茵的花园旁边停下来,小丘上耸立着一座用砖墙围住的女修道院,传话过来让妇女乘客下车“透透风”妇女们兴高采烈地下了车,男人就都跑到树底下,有的在路边小便,等车队继续上路的时候,大家的情绪就轻松得多了。

&esp;&esp;话闸子打开了。娜塔丽开始讲她从女厕所听来的各种传闻。她说,全部中立国人员可以自由选择,飞往斯德哥尔摩,或者乘德国火车到柏林,转比利时、荷兰或瑞士。

&esp;&esp;“你知道,”她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说。“我真有点想去亲眼看看柏林呢。”

&esp;&esp;“你疯了?”哈特雷说。“你当真疯了吗?你准是在骗人吧。你就去斯德哥尔摩吧,小姐,你应该祷告上帝保佑他们能放你去斯德哥尔摩。这个姑娘有毛病了,”哈特雷对拜伦说。拜伦说:“班瑞尔给埃伦-杰斯特罗的口信也适用于你。lekhlekha。”

&esp;&esp;“lekhlekha,”她笑了。拜伦对她讲过这件事。“快走,嗯?也许可以。”

&esp;&esp;“看在上帝面上,”哈特雷喃喃地说。“别说希伯来语了。”

&esp;&esp;汽车在旷野和树林里耗了整整四、五个小时。一切战争的痕迹都从这一片如画的景色中消失了。房屋、教堂、一座座城镇都完整无损。居民看起来跟他们和平时期的村居生活一样。有极少数年轻人,没有马。牛和家禽也很少。城镇的中心广场上飘扬着红色的a字旗,有的挂在旗杆上,有的挂在市政厅的楼顶上,德国士兵站岗放哨,也有的徒步或驾摩托车进行巡逻。但是被征服的土地上一派和平景象。没有家畜和年轻人使城镇变得死气沉沉,农民也许更愁眉不展,郁郁不乐,但是,除了由德国人统治之外,生活和过去完全一样。

&esp;&esp;太阳沉到远远的地平线下,天边一抹短暂的、淡淡的红霞。卡车驶入黑夜。乘客们静下来。娜塔丽-杰斯特罗把头枕在拜伦肩上,握住他的一只手。他们两人都在打盹。

&esp;&esp;用德语发布的命令把他们惊醒了。灯光耀眼。他们来到一个大车站前边的广场上,人们正从排成一长列的卡车上下来。卡车下半截门还关着,两个戴钢盔的德国兵走过来哐啷一声把门打开了。“bit-tera!alleiwartesaa!”1他们的态度显得很轻松,没有敌意的表示,说完就站在旁边扶妇女和老人下车。这是一个含着凉意的月夜,拜伦看到的不是一片浓烟和火光,而是黑夜,头顶上又是点点的星辰,他因此感到高兴。

&esp;&esp;1德语:“请下车!都到候车室去!”

&esp;&esp;撤退人员都乱哄哄地集中在候车室里,灯光依旧耀眼。大候车室一端的两扇门打开了,士兵们用德语喊着,走在拜伦和娜塔丽身边,把人群带进门去。拜伦替他们提着箱子,哈特雷象孩子一样挽住拜伦的胳膊。他们来到一间餐厅,里面摆满了厚木板搭起来的长桌子,桌上摆着食物。

&esp;&esp;这是拜伦有生以来见到的一次最丰盛的晚宴,经过长途跋涉,以及在被围困的华沙三个星期,伙食很坏,使他饥肠辘辘,因此至少在这使他惊愕的最初时刻,他认为这次晚宴很丰盛。桌上摆满了一大盘、一大盘的熏香肠和酸白菜,整块整块通红的火腿,一堆堆煮熟的马铃薯和油炸子鸡,一摞摞新鲜面包,大壶大壶的啤酒,许多整块整块的黄色和桔红色干酪。但看起来这是一场恶作剧,是纳粹玩弄的一个残酷的诡计,一次巴梅西丝的宴席1。因为士兵们把这些中立国人员从桌子旁边带到墙跟前。他们一共有好几百人,都站在墙根,眼睁睁地瞪着远远的地方摆着的食物,几个德国士兵机警地端着枪口朝下的汤姆逊冲锋枪,站在他们和餐桌当中的地方。

&esp;&esp;1典出自一千零一夜。巴格达王子巴梅西丝捉弄一个名叫斯恰克巴斯的穷人,请他吃饭,给他上一连串空盘子,问他好吃不好吃。他假装吃饱喝醉,把巴梅西丝打了一顿,巴梅西丝最后原谅了他。

&esp;&esp;扩音器里传来很清晰的德语:“欢迎!德国人民款待你们。我们在和平友好的气氛中欢迎中立国家的公民。德国人民与一切国家谋求和平。和波兰的关系目前正常化了。背信弃义的史密格莱-里兹政权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处,不复存在了。一个崭新的进行过清洗的、守法的波兰将从废墟上诞生,人人将在那里辛勤工作,那些不负责任的政客不可能再煽动来自国外的灾难性的冒险行动。元首如今有可能和平解决与大不列颠以及法国之间存在的重大问题,从而在欧洲建立空前一致的新秩序。现在我们请大家入座就餐。祝大家食欲旺盛!”

&esp;&esp;十二名金发女郎,身穿白色女招待制服,手里拿着咖啡罐和一摞摞盘子,象演员出场似的进了大厅。士兵们含笑离开桌前,用冲锋枪比划着请他们就座。片刻的难堪和恐惧。有人第一个从中立人员的行列里迟疑不决地走出来,另一个人也跟着走出来,走过他们和桌子之间的那块空地方。有些人跟上去,有的坐到矮凳上开始拿食物,接着一片嘈杂,人们蜂拥而上。

&esp;&esp;拜伦、娜塔丽和哈特雷也跟其他人一样冲上去抢座位,然后开始饱餐他们生平最丰盛、甜蜜、可口的一顿晚餐。他们觉得特别满意的是咖啡,尽管是代用品,但是很烫,而且一批愉快、丰满的女郎完全满足他们的要求,一再主动为他们倒咖啡。当他们一边狼吞虎咽的时候,扩音器里送出吹奏乐,有斯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有进行曲以及轻快的饮酒歌。很多撤退人员唱起歌来,甚至连德国士兵也加入合唱。

&esp;&esp;你呀,你在我的心坎里,

&esp;&esp;你呀,你在我的灵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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