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这一次,她答不答应是一回事,但至少,他也该与她说实话的。
只是这孩子跌跌撞撞成长至今,又有谁能来扶他一把呢?
这可真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你不知道,那就我来告诉你吧。上次在幻境里,我的话还没说完。”季遥想起在阵中之时,在见到过去的她之前,她本想告诉江弃他父母的事来着。
尤其是,他的名字。
夜里的风轻轻地吹,送来一阵阵桃花的芬芳,季遥将颜清与江行楚相知相恋的故事娓娓道来。
末了,季遥用食指在杯中沾了点水,在石桌上写下了两个字。
“所以,你的父母皆期待着你的降临,你的母亲也真的给你取了一个很好的名字。”
与江弃的木然不同,朦胧灯烛下的季遥嘴角含笑,望着江弃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柔和。
她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又坚定地告诉他答案。
“江憩,你是被爱着的。”
江弃抬头怔怔看着季遥,心中莫名涌现出一股陌生的情绪:茫然失措、委屈、心酸,还有一丝淡得难以抓摸的……
苦涩的欣喜。
孤身于世生存十几年,他不明白自己活在这个世上究竟有什么意义,更不明白为什么既然这么惹人嫌恶,又为何要将他生下来。
他怨过、恨过,却找不到一个答案,麻木地被这个世界推着走。即使在幻境中亲眼所见那个女子对待怀中婴儿的爱护,他依旧下意识的逃避,不敢相信如此被人嫌恶的自己,曾经能得到过那么一份珍贵的爱护。
从阵中出来后,他每每回想,幻境中的一切都像隔着一层他怎么也越不过去的纱。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能被那么珍惜呵护着的婴儿,或许,并不是他。
而现在,第一次有人会用温柔又包容的眼神看他,坚定地告诉他。
告诉他,他不是被父母厌恶抛弃的存在,他的出生是被期待的,他是被父母爱着的。
少年的眼眶莫名的红了。
石桌上的水迹渐渐消散,他忍不住伸出手描摹,像要把这名字刻进心里。
江憩,江憩……
原来不是被母亲抛弃的“弃”,而是蕴含着她美好期望的“憩”。
季遥看着少年微红的眼睛,笑道:“不要哭啊,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应该开心才对。”
江弃慌忙地低下头,用手狠狠擦了擦眼角,低声道:“我才没有哭,只是眼睛被风吹进了沙子。”
“你母亲将世间美好祝福赠于你,定也不希望你沉溺于过去仇恨之中。”
季遥在他一旁坐下,看向暗夜星空中高悬的明月,似有所指说道:“我一直相信,人有跌宕起伏,就像月有阴晴圆缺,有低谷,便有高峰。过去的你身不由己,郁郁寡欢,现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才十二岁的年纪,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再被过去的阴与缺束缚,而是该去寻找属于你的晴与圆。”
季遥重新看向江弃:“就从今夜开始吧,带着父母对你的期望与爱,向前走。”
江弃听见她这一番话,久久不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似是喃喃自语道:“那你呢?”
“我?我当然也是回我该去的地方。你不必担心,我已经……”
季遥话未讲完,发觉不知何时,江弃望着她的黑深眼眸中,好不容易被点燃的光与期待一点点暗淡下去,整个人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不安与失落。
她略觉诧异,她一直觉得,她与江弃不过是被一纸契约强行绑定在一起的陌生人,再进一步,也不过是她看在他是个孩子的份上,对他的遭遇有所触动,所以顺手帮了他。
她也看得很清楚,一直以来,江弃都只想利用她,甚至他眼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有可能是为了不想解除契约而做出来的,因为她是目前唯一可能对他施与援手的人。
可她与他之间,终归是要各走各路的。
而季遥最后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江弃另谋出路。萧然说江弃在阵术上有过人的天赋,她想着,契约解除后,如果江弃愿意,就让萧然收留他,往后在连易门学习阵术。
阵术运转需要消耗大量灵力,但外物可以很好地弥补这一部分,所以萧然才那么死抠爱财。
江弃虽然没有灵力,但灵石可以填补替代,只要他有这个天赋与悟性,以后修行有成,山川鸟兽,一草一木,世间万物在他手中皆可成阵。
他至少有一技之长可以傍身。
这算是对于江弃母亲的报答,也是她想拿来让江弃说实话的交换条件。
季遥本想这么说的,可江弃露出的神情让她难得迟疑了。
此刻的他,就像被大雨淋湿,即将再次被人抛弃的小兽。
季遥突然发现,江弃对她的依赖可能比她想的还要深。
江弃方才的那句喃喃自语,问的不止是季遥未来的打算,问的还是——
如果父母对我抱着期待与爱,那么你呢?你对我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
用那么温柔的语气,讲了那么一番话,燃起他的希望,最后却无情地熄灭。江弃明白,自己一直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她这一路恐怕也已经忍到极致,只想迫不及待丢弃他这个烫手山芋吧。
于静默中,季遥凝望他许久,想了很多,江弃对待她只有利用与撒谎,于是她便也将他这般对待,只想到用条件来交换江弃说实话。
却忘了,这或许并非他本心所为,而是过去十几年的经历将他塑造成了这般没有安全感的模样,她其实可以用更好的方式来引导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