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没有感觉到离乡之苦,她只是很怕,怕死,怕未卜的命运。
许久,她才从这种空落中缓和过来,掀开了辒车的门帘,不等开口说话,冷风迎面呛来,灌的她喘不上气。
杜挚见她出来,偏头问:“姑娘何事?”
魏姝没有回答,目光落在坐在辒车边缘的少年身上,淡淡道:“同我进来。”便又退回到了辒车内。
她蹭了蹭身子坐在炭火盆旁。
杜挚扬着鞭子,见那个少年依旧无动于衷,轻叫了叫他:“小兄弟”
少年这才缓慢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平静又淡漠。
杜挚重复道:“姑娘叫你进去”
魏姝在车里坐了一会儿,门帘才被掀开,少年身子消瘦修长,弓着腰进来。
他身段很高,在低矮的辒车里只得弯着身子,垂着眼眸。
马车晃荡的厉害,这么一直躬腰是很难受的,他的汗水打湿了额前碎发。
魏姝也不叫他坐下,她偏要看看这个少年能这么沉默着躬多久,马车里静的只能听见他轻微的喘息声。
他不是真的没有感觉,他是人,也是会难受的,就像他那断指,因没有上药,没有愈合,此刻还剧烈的疼着,只是他不愿说什么,也不愿过多的表露心绪。
魏姝也不知道让他这么躬身了多久,她本来有些无聊,想看他的热闹,可这少年真就像一个闷鼎一样,鞭子抽下去不出声,断指不出声,这么让他受着也不出声,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张口一样。
她都有些腻味了,挥了挥手道:“过来坐下。”那少年这才坐到她身边的软垫上。
魏姝倾身向他凑了凑,仔细的端详着他,少年生的跟特别,皮肤比寻常她见的魏人赵人都要白皙,他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敛住碧色的眸子,他有着高挺的鼻梁,只是上面有块小小的发白的疤痕。
她向他凑近,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面颊上,像是呼在木头上一样,任她靠近,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连睫毛也不曾动一下,好似石刻一般。
魏姝停在他面颊旁边,再近一点,她的鼻尖便会触到少年白皙的面颊上,她与他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她的呼吸一次次的洒在他的面颊,带着小小的雾气微微的湿润开来。
他可以感觉到她热乎乎的气息,有些灼灼的烫人,也有些痒痒的。
她想在少年的面颊上看到一些别往的情绪,想找出一点慌乱,她希望在少年那白皙的面颊上看到一丝窘迫,蓦地,她泄气一般的堆坐回软垫上抱怨道:“怎么就会有你这么无趣的人。”
她本想这尨身负奇力,又与她年纪相仿,既能保她周全又能与她作伴,现下无奈指着身下的矮案,骨结敲了敲,很失望的说道:“你看看这个,我敲一下它都比你回应大。”
少年的眼眸微动,依旧是冷冰冰的沉默着。
魏姝想了想,拄着下巴问:“你是不是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依旧没有回应,他明明是能听懂她说的话,却依旧沉默着垂头,分明是故意不想理她。
魏姝一叹气仰面躺倒了地上,下一刻,她又猛然的起身,扬声笑道:“你说我给你换个名如何?尨…长玹,改为长玹如何?”她知道他不会有反应,也不计较,翻过他的手掌,一笔一划写着,指尖划过他冰凉的掌心,他掌心温度在她细微的触碰下一点点温热起来。
魏姝自言自语的说了半天,最后也觉得是自讨没趣,一腔的热情就这么凉了下来,也没再理他。
她心里原本对这个少年是有几分亲近的,只是这样碰壁几次下来,她再好的兴致也消磨殆尽了。
她对他有些失望。
马车驶过越发狭窄的险路,此时的函谷关还是魏国的土地,这被世人称为天险,被秦人视为命脉的古老关卡在日落的光辉下泛着如火的光芒,两侧陡峭的山壁一寸寸收拢,巨大石块垒起的漆黑城墙坚不可摧,大纛旗在寒风中猎猎飞舞,魏军的一声声号角在这似血的残阳下苍茫回响。
函谷关外,即为秦地。
杜挚一驶过函谷关,不禁欣喜起来,手中挥舞着的长鞭越发的急切,在辒车外高声的笑道:“姑娘,这便是秦国!”
魏姝正在摆弄着一个鲁班锁,闻言立刻将手里的东西扔在一边,跪坐在窗旁一把掀开了帘子,如火的晚霞将辒车内照的一片绯红,落日垂至苍茫天迹,在大雪的覆盖下,只见天地相接,一片广袤无垠,耳边是秦人古朴苍劲的老歌,透过无尽的原野,伴着落城的角鸣交相而来。
魏姝将整个头都探出了辒车的窗外,马车奔驰,风吹碎发。
魏姝笑着大声问道:“这歌是谁唱的,怎么不见有人?”
杜挚一边驾马一边朗声笑道:“几里远外,姑娘看不见的。”
魏姝不死心,又向外探了探,没见唱歌的人,倒是见到不远处的高大城门,黑色的城垣连绵而去,在白雪的覆盖下宛若一条盘踞着的漆黑巨龙。
“前面是哪?”魏姝怕杜挚听不见,吼着声问道。
杜挚同样扯着嗓子,高声有力的回应她:“秦国都城,咸阳!”
话落,马鞭一抽,辒车已经飞驰而入咸阳城内。
魏姝探着身子探累了,一屁股坐回到了辒车内,嘴角轻扬着一抹笑意,就单看着城门,秦国的咸阳也没比大梁差,甚至比魏国的都城安邑还要宏伟,她觉得还不错,至少比她想的好。
可下一刻,她却傻了眼,穷秦穷秦的真不白叫,通往国府的大路两侧稀疏无人,偶有几家酒肆也是破落的样子,比起大梁鳞次栉比的商社,这里简直冷清到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