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脑中一道电光霹得秦宁心惊肉跳,太子莫不是又杀了个孩子来当棺材童子的替死鬼!?
好一招阴狠的连环扣!
想到又一个少年卷入其中搭上了性命,秦宁黯然神伤,陛下再问什么她竟浑然不知。圣上并未加罪,而是转过头来面向陆坦,“阔然以为如何?”
不等小陆郎君回话,孙尚书又痰嗽一声,冷声道,“陛下圣明,陆公子利用和亲使节职务之便,途中与秦氏女暗通款曲,视男女大防于无物,和亲使团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实为伤风败俗礼乐崩坏!老臣以为此事陆坦理应避嫌。”
为人凶残,如今再加上一条私生活不检点…福公公的拂尘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事到如今他实在想不出来大小姐该如何翻身,在场的无一人为掌柜的说话,唯一算得上故人的陆大人,此刻恐怕也会避之唯恐不及。
谁知小陆郎君神色自若,躬身施礼道,“陛下,玉安公主的是非功过,那是陛下的家事,微臣不敢妄议,臣只提一点,”
他故意吊人胃口,李垚顿感不妙,只听小陆郎君凉凉道,“据臣所知,玉安公主带在身边的那个孩子,是在池州那场大火中救下的,她是个女孩。”
女的?
虽然女扮男装,但那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孩。李垚下意识地愕然一怔,就这一愣神儿的功夫,福似海眉梢微挑,这场御前官司,大小姐打赢了。
太子殿下百密一疏,谁能想到那个破衣啰嗦的毛头小子居然是个黄毛丫头。他那套指鹿为马的说辞原本天衣无缝,就算秦氏辩称那孩子还活着,他一口咬定就是死了,活着的是假的,父皇也不一定信谁。
毕竟秦氏死保她那大广苑,其中必有玄机,就算没有,那么大块地收回来当宫里的菜园子不好么。
可他那不经意的走神,无异于充分地自我暴露,全然被陛下看在眼里,知子莫若父,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陛下沉下了脸,“糊涂!玉安千里迢迢返京,你这做皇兄的孰是孰非没查清楚便听信谗言,成何体统!?还撺掇你外公一起出来胡闹!回你的东宫闭门思过三日,好好想想怎样给你御妹赔礼!”
三言两语,翻手为云,太子成了受人蛊惑的无辜兄长,礼部尚书成了给外孙撑腰的小老头,一场弹劾顷刻之间变成了帝王「家事」。
秦遇安默默平身,木然谢恩,陛下再说什么,她无心再听。她算是听明白了一点,鹬蚌相争,皇帝并不在意谁会赢,谁赢了于圣上都不是输,都是跟着双赢。
陛下那番话并非为她平反,而是急于截断陆坦的话头——关于池州,关于大火,关于养鸡场,那是绝密,陛下心知肚明,陆坦点到为止。
面对皇帝义父的软款安抚和天价封赏,玉安公主照单全收,她一脸灰败疲惫,只求能早点准她回府休息。眼看两脚就要迈出御书房,秦宁忽然收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复又郑重其事地跪了下去,
“父皇,不孝女玉安此行多灾多难,历尽血腥屠戮却无力阻止,罪孽深重。听闻下个月天竺国佛祖内丹舍利将送至我朝,玉安肯请父皇恩准公主府为佛骨入京门户,将佛骨安放于大广苑三日,借佛光普照消罪业,积善缘!”
玉安公主莫不是被太子哥哥和他亲外公气糊涂了?明明官司赢了还要领罚,是几个意思?
旧年秋日她离京和亲之前,孙皇后曾便半开玩笑地打过大广苑的主意。大意是大广苑位于京西门户,建制合规,反正玉安公主暂不居住,不如用来给恭迎佛骨的法事打前站…当时被岑老夫子好生顿嘲讽了一顿小家子气,方才讪讪作罢。
敬佛是个幌子,不过是要大广苑大门敞开,诸位贵人好借机堂而皇之的进去瞧瞧,定西王和太子殿下缘何都惦记他们义妹的这块地方,今日孙尚书也正是此意。
现在秦氏女一反常态,主动开门欢迎光临,这是何意。
甭管她出于何种考量,有这份「孝心」,陛下当然乐享其成,当即下旨命礼部出力,户部出钱,全力协助玉安公主做好佛事各项准备事宜…
夜色愈发深沉,秦宁终于从御书房全身而退。刚迈出门槛,便将陛下封赏的册子一股脑地塞给了福公公,她实在没什么力气。长叹一声,她对福似海喃喃道,“老丈不必送我,里头还等着您当差呢…”
她一个「女流之辈」的戏份结束了,那几位大人的国家大事还没掰扯完。
议及北疆局势,太子一改往日的持重保守,锋芒毕露道,“「毫毛不拔,将成斧柄」,东西胡屠早晚是大塘外患,儿臣此番胜利在望,攻下东胡屠如探囊取物,却被吴大将军和兵部冯嘉无端阻拦,可惜!可惜!”
既然扯上了吴大将军,陆坦必然针锋相对,“此行若名为和亲,实为开战,那我朝难免落个「背信弃义」的恶名,自此彻底亦堵死了和亲这条路。这还是其次,长久以来北疆如一盘散沙,割据势力各自为政,不服朝堂管辖,内忧未解,盲目扩张后患无穷,反为不美。”
小陆郎君说得比较委婉,这个「骂名」骂得是谁?说是我朝,说白了就是我王。李垚看了看老爹的脸色,没在继续在此事上缠斗,“「集权于中央」,说得好听,退一万步说,万一大都护…他反了呢?”
几位当朝重臣悉数噤声,御书房内瞬间安静。圣上主和,太子主战,都是为了大塘,但太子殿下的诘问不无道理。
陆坦沉吟片刻,拱手道,“陛下,殿下所忧颇有先见之明。微臣以为,北疆之大,只有「任人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