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瞬时吞没了残留的浓浓黑烟。火光熄灭,谯楼中昏暗一片,檐下的四盏灯笼早已滚落在地,楼中汇聚的鬼影顿失头目,茫然地四散开来。
木离半挽发丝,将竹簪插回了发髻,伸手一扬,袖中的蟠螭铜镜的青光大放,照得谯楼之上的鬼雾顷刻消散。
天边的旭日露出了一角金光,云霞生辉,天微亮了。
日光照耀木离略显苍白的面目,她闭眼屏息数息,遏制住体内乱窜的气息。抬头一看,云雾之中鹤影盘桓,唤道:“青檀,下来罢。”
空中盘旋的白鹤闻声落地,化为人形。
青檀见木离虽是好端端地,可刚才黑雾弥漫,什么都看不真切,他也着实提心吊胆了一番,不由叹息道:“好在最后那厉鬼业已伏诛,可此事兴许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
木离颔首:“此城距离昆仑不远,眼看已经是座鬼城了,且道宗门人也来捉鬼,看来凡界妖魔横行,道宗已是知晓,只是不知这异状究竟是起于何时?”
青檀许久未越过昆仑山,自然答不上来。
“不过那厉鬼修为了得,竟有化神威压,绝非寻常鬼怪。”他顿了顿,问木离道,“你是如何降服他的?”
木离淡淡一笑:“他口中说到三尸门,想来确是被镇于绝情谷下的鬼怪,此一番交手,侥幸取胜,也是多亏了蟠螭铜镜。”
青檀不疑有他,只叹息道:“若是凡界真多了如此厉鬼一般的妖物,岂非大乱。”
木离回想起先前见到的几个道人,面目冷了下来:“再乱又如何,道门中救济苍生的人多了去了。”
青檀心知她因为李孟寒的缘故,不待见道宗,便没有接话,转过头去,却见一个道士打扮的少年倒在谯楼一角,手上捧着一把桃木剑,正盯着木离发愣。
见到他的面目,青檀心头一跳,开口问道:“你是何人?”
天光下,孔寒的脸愈显白净,颊边被阳光照得透亮,更有几分李孟寒的模样了。
木离见状,急急问青檀道:“如何?你看他,像不像他?”
这个‘他’虽未明言,可青檀已是明白过来,他复又端详起眼前的少年,微微失神片刻,中肯地点头道:“确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青檀说像,那便是真像了。木离其实并未见过少年模样的李孟寒,她拜在李孟寒门下时,他早已结丹,容颜不老不衰,永远是明目朗星,松风水月般的青年道君。
若是师尊年轻些的话,面貌就和这个小道士差不多了。
木离情不自禁地呆看了他一会儿,颊边忽而一痛,扭头一看,那小鸡仔跳跃而起,竟然斗胆轻啄了她一口。
委实大胆!
可转念一想,先前小鸡仔一直蹲在她的肩上,甚至在方才危难之际还想要用自己的身躯保护她。
木离没好气道:“你再敢啄我,我就把你留在这里做白斩鸡。”
小鸡仔抖抖翅膀,又蹲了下来,金黄鸟羽上零零星星地还落了乌黑的灰烬。
木离伸手轻抚小鸡仔,正欲掸掉它身上的灰尘,可指尖下的小鸡仔轻轻一颤,躲了开去。
木离黑脸道:“怎么?你怕我了?”
小鸡仔仰起头,定定地看着她。
木离收回手,只捏了个清净诀,细风将一人一鸡身上的灰尘吹走。
孔寒此时终于回过神来,起身爬起来,腿脚仍有些发软,颤巍巍地踱步到木离身前,抱拳一拜:“孔寒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木离看他身上犹在打颤,笑问道:“小道士第一次捉鬼,害怕么?”
孔寒咽了一口水,“不……不怕。”他老老实实道,“除了最初见到了打更人,身上像压了一座大山,有些害怕,后来的黑雾鬼影,因我毫无根基,通通看不出究竟是何凶险,因而不怕。”
见木离不说话,他又道:“不过,道友着实厉害,先前那四个道人都奈何不了他,道友……道友不愧是一峰掌门。”
木离微笑道:“小道士,那你愿不愿意随我回玄天峰,拜在我门下。”
“不愿意。”孔寒拒绝得尤其干脆。
“为何?”木离好言相劝,“刚才你不还说我厉害?”
孔寒脸上露出一抹为难之色:“我已拜入青城派太一真人门下,不能再拜师了。”
木离难得地好脾气,笑问道:“哦?既如此,你家师父在何处?为何不来救你?”
孔寒答不上来,紧抿着嘴唇沉默了。
天光大亮,周遭人声渐起,谯楼下出早市的行人多了起来,长巷内外有木板折叠的咚咚声响,新出炉的早点冒着香气和热气,飘了进来。
孔寒的肚子突兀地咕噜咕噜响了两声。
青檀见他脸上发红,解围道:“你饿了?想吃东西吗?”
孔寒更不好意思了,避过他的目光,转开了头。
太一真人
木离探身朝谯楼下望了望:“走罢,先下去再说,待会儿也该有人来了。”
三人走到楼下,果见远远地两个城中侍卫朝谯楼的方向走来。
谯楼之上,眼下空空如也,可昨夜动静难保不被人瞧见,打更人又化作了一滩污水,他虽被鬼魅附身已久,早没了性命,可若真要费一番口舌解释起来,实在麻烦。
木离索性调转了方向,朝旁侧的小巷里拐去,青檀紧跟其后,她没料到的是,孔寒竟也乖觉地跟了过来。
巷中有几间小店,新出炉的炊饼散发着香喷喷的面香。
孔寒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木离闻声侧目,自苏醒以来,欲念寡淡,吸风饮露多时,此刻竟莫名有些羡慕他,口腹之欲,为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