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拱手:“掌门所言极是。”双手摊开之后,他又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递给木离,“此乃这百年来,玄天峰上灵石记录,请掌门过目。”
青檀显然是有备而来,木离好奇地接过来细看,翻过两页,渐觉不对,又翻来覆去地将这本薄薄的书册看了好几遍。
吃穿用度,灵植花销,零零总总,一百年花钱如流水,可全无进项,一本看罢,她算是看出来了,玄天峰的此本账册,桩桩件件,条条款款,满纸满篇都写着“贫穷”二字。
木离一双乌漆漆的长眉皱得死紧:“这是怎么回事?”她明明记得百年之前,玄天峰的生活堪称优渥。
青檀哀哀一叹:“掌门又有所不知,自道君身陨,宗门道众散去,山中灵植无人照应,凋零者众,加之,玄天峰近百年来灵气波动愈盛,亦不利灵植结出果实,因而宗门失去了可兑灵石的来源。”
人口凋敝,宗门不济。木离肩膀上的担子简直重若千斤。
“她把账册递还给了青檀,“此册还是先由你保管。”目光扫过寂然大殿,殿中八根白玉石柱沉默地伫立,可几处柱身之上不知何时起生出了铜绿的青苔。
一百年还是太长了。
她调转眼神,仰望玄天峰大殿之上供奉的神像。
三界之上,眇眇大罗。
紫檀木长台上青烟袅袅,碧玉香炉千年不灭,炉旁随意地洒落了几本书册。
木离走近了些,最上面的一本是从前师尊时常翻阅的《隐地八术》,因久无人动过,百草霜色的封皮落了薄薄一层灰。
她手指轻动,捏了一个清净诀,细灰被一缕软风卷去。
页面随风沙沙翻动,木离窥见了书册中夹着的一片竹叶,已在书中压了不知几百年,几成透明,竹叶脉络犹带金色。
师尊从前惯爱在竹下读书,竹叶兴许便是彼时落入了书册。
她的脸色柔和了几分,师尊从前常言道无生死,而形有生死,又说爱憎才会生烦恼,与道长隔,辗转反侧,流浪恶道。
她从前不信,惯不爱听他掉书袋,可如今即便是想听,也再听不到了。
青檀站在木离身侧,目光悄然落在她身上。百年未见,她的面目如旧,眉睫漆黑,乌发半挽,以一支三节竹簪松散地束在脑后,可原本总是含笑的桃花眼,却是轻拢愁云,渐渐黯淡。自醒来之后,即便她未曾提起李孟寒,不曾有只言片语,可青檀知道,她依旧伤心。
木离立在奉案前又看了好一会儿,察觉到他的注视,侧目朝他莞尔一笑:“尽管眼下捉襟见肘,可今日收徒大会,定要广纳贤才,才可一振宗门。灵石有的是别的法子。”
但如果宗门人口不兴,道众不足,玄天峰根本无法参加宗门大比,更不惶,夺取宗门大比上的道宗法器千魂引。
千魂引,引魂寻魄,哪怕身死神灭,魂入幽冥,仍有可能起死回生。
木离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得到千魂引。
她伸手合上了书页,对青檀道:“时辰也快到了,此际我们便去峰门外静待来人。”
玄天峰收徒,自开宗立派以来,并不常有,在木离的印象中,玄天峰下每逢招徒大会,总是人才济济,门庭若市。木离乘白鹤腾云而下,白玉天石堆砌的玄天峰门巍然如故,穿云而下的金光跳跃成星星点点,漫洒白玉石阶,绚烂夺目。
可是,峰门外却并没有如她料想一般的大排长龙,她定睛一看,竟是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惊得她声音打颤,“莫非……莫非时日错了?”
青檀幽幽一叹,脸上露出一两分难堪:“掌门有所不知,现如今道宗各派林立,许多新门新派多如雨后春笋,玄天峰近百年来名声凋零,欲往山中拜师的人想来便少了……”
木离喉头一涩,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她先前……先前果然料想得太好了。
乐天派
今日的玄天峰早已经不是从前的玄天峰了。明明是收徒大会,可峰门外一个前来拜师的道人都没有,独独一条石道崎岖蜿蜒而往。
青檀见木离神色凝重,宽慰她道:“掌门且再等等,兴许之后便有人来。”
木离“嗯”了一声,迎风站了许久,可惜终究不见人来,不闻人声,徒留峰门两侧竹林寂寞地随风摇曳。
这样下去,断断不行。
她顺着空无一人的石道望向远处,几座起伏山峦拢在云雾之间,她沉吟片刻,索性开口道:“今日既是收徒,必要见人,你我去别处碰碰运气。”
“别处?”青檀不解,“你说得别处是哪处?”
木离蓦地一笑,眉目间仿佛恢复了几分从前的肆意:“就从不远的乐天峰开始罢。”
乐天峰,峰上有个乐天派,本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门小派,可近几百年来,名声渐涨,拜入门下的道众有增无减。
青檀明白木离言下之意便是要去抢几个资质好的道人来,实在说不上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光彩手段,但青檀本就是灵兽,对于宗门道义不甚在意,一听此话,只略颔首,化作白鹤。
一人一鹤乘风而起,云下之景变幻万千,不出一刻,玄天峰的竹海早已被抛在身后,山峦之间盘旋的樵径如一条狭长龙身盘亘,裸露的土色被日光一照,隐泛金光。
午后,正是乐天派道众于庭院之中练剑的时辰。
乐天派掌门,吴起,一袭青衣道袍,腰缠玉带,意气风发地游走于习剑弟子中间,众人剑式齐整,一招一式带起一阵不小的劲风,他的袍袖被剑气吹鼓,身后青瓦檐下的玄铁风铃也被吹得铛铛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