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红的长钉和铁板下的火盆在夜里格外醒目,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进了主屋。
华山泉后来曾无数次回想那个他将大人背下山的长夜。
他从天黑走到天亮,从天亮又走到天黑。
其实…比起心疼,还是愧疚和心虚更多一点。
“挺好的”,周卜易轻声,“你现在立刻滚出去,我看见你就心烦。”
“我到底在妄想什么……”长夜里,周卜易缩在顾棉怀里自言自语,“从小到大,苦头吃得还不够多吗……”
“还不够长记性吗……我不过是个……早晚会坏掉的工具罢了……”
“胡…胡说八道”,顾棉一晚上无数次惊醒,无数次煎熬着听周卜易自言自语,无数次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他有那么一点点崩溃,语气里不自觉带上浓重的鼻音,“胡说八道!本王不许你再胡言乱语!”
“周卜易!你给本王听好了!你不是什么没人在意的工具!你是人!你是只属于本王的私奴!全天下今后只有本王能欺负你!”
“周卜易……你别想他们了好不好……你想想本王”,顾棉的眼泪沾湿了周卜易的发,“你想想本王好不好,你回头看看本王……”
“本王永远都不会伤害你……”顾棉一边垂泪,一边自说自话,“本王……本王只会……”
本王只会心疼你……
“先生……你看看安安吧”,顾棉将蜷缩起来的美人抱紧,“先生…你把眼睛睁开,你转过头来看看安安……”
“先生……求求你了…你看看安安好不好?”
你看看我吧,你看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不会有算计。
我对你,只有赤诚。
不记得哪一年了,只隐约想起好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春夜,周卜易跪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顾棉蹬着小短腿爬上了不算高的小案。
他用小手抓住周卜易的毛笔,仰脸用一种委屈的神色看着周卜易。
“我做错事了吗?”
“嗯?”
“先生一整天都不理我。”
“嗯……”周卜易拿开他的手,把纸从他腿下抽出来,挪了个位置继续写,“没空搭理你。”
顾棉就大着胆子伸手,捧住周卜易的脸。
周卜易有一刹怔愣,然后很快换成无动于衷。
可顾棉精神力一直集中在周卜易身上,又怎会察觉不到这一丝松动
“理一理我”,顾棉往前挪了一点,“可以吗?”
周卜易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点,他就再往前挪挪。
挪啊挪的。
就在他快要从桌沿上摔下来的时候,有一双手拦住了他的腰。
“顾棉,顾容安”,周卜易面沉如水,“你是不是想让我给你丢出去?”
顾棉用两只手死死抓着周卜易的袖子,闭着眼睛,紧紧抿着唇,大有一副你丢吧反正你也丢不掉的意思。
于是周卜易忽然就笑了,带着一种满满的调戏和逗弄意味,“安安,小安安。”
“赖上臣了?嗯?”周卜易伸手刮了刮顾棉鼻头,“安安小丫头是不是还想着长大了要嫁给臣啊?”
顾棉瞬间就松开了周卜易的袖子,飞快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真好骗。
那天的结局是周卜易趁机把他拎出去关在了门外。
他就抱着膝盖坐在门口的地上,背靠着门,看着天上的星星,再看看窗下灯火映出的人影。
他想,他再也不要上当了。
就算先生再叫他这么羞耻的昵称,他也绝对不会再松手了。
他先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但凡他一松手,他先生就能真的不要他了。
顾棉把美人抱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美人鬓边,“过去了……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周卜易”,顾棉鼻尖轻轻蹭着周卜易鬓角的发丝,“都过去了先生……”
都过去了吗?周卜易睁开眼睛,没有转身,也没有回头。
顾小棉,你啊。
等你以后高坐皇位的时候,我就可以解脱了。
你不知道,你是最不应该拿我当人的人。
拿我当一个好用的工具,用完了就丢弃吧。
只有这样想,等有一天你发现我不见了,你才不会很难过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