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嫣嘴巴一瘪,“反正父亲心里只有李瑾,女儿都三日未见过?父亲了。”
薛琦听得心紧,“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在忙什么?”
薛兰时叹气道:“在忙徐州水患余事?,水患虽在夏天,可灾民太多,从入冬到?明年开春如何?安置是?一大患,朝廷怕再生襄州那样的乱子,一直在定计策,再加上此番水患毁掉了不少河堤,若不趁着冬日修补,明岁春夏又?要出事?,偏生如今朝廷找不出像沈栋那样的治水能臣,如今工部和都水监那些人都焦头烂额呢。”
襄州民乱正是?流民太多之祸,朝廷自不能重蹈覆辙,薛琦了然,“那我明白了,那娘娘便好生养身?子,再防着景华宫那位便是?。”
薛兰时凉凉一笑,“李瑾越来越得陛下?喜欢,防不防的也不打?紧了,他不比他哥哥英才,命却是?比他哥哥贵上百倍,实在让人唏嘘。”
薛琦听得心惊,“娘娘慎言,您知道此事?提不得的。”
薛兰时浅吸口气,又?恢复成端庄雍容的样子,“罢了,本?宫心里有数。”
见她施针完面有倦怠,薛琦便道:“娘娘好生养着,天色不早,我便带着泠儿先告退了,娘娘有何?不适,只管宣召泠儿便是?。”
薛兰时便道:“好,十日之后,本?宫派人去接阿泠。”
姜离起身?行礼告退,又?跟着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出宫,刚过?了崇仁殿,却见不远处一个年轻公子进了太子议事?的崇教殿,薛琦眉头微皱,“那是?宁家小公子?”
小太监应是?,又?低声?道:“入冬之后,宁家小公子经常被太子殿下?召来说话?。”
薛琦哼了一声?,待出了朱雀门上得马车,面色才彻底沉了下?来,姜离就坐在对面,不好装作没看见,便道:“父亲,那位小公子是?……”
薛琦道:“是?宁侧妃的弟弟宁珏,宁家本?来只有宁瑶一个独女,可宁胥远三十多了,又?得了个宁珏,此子性子骄纵,常去江湖闯荡,本?来没把他放心上的,可今年他不知怎么改了性子,竟不出去行侠仗义了,还?和太子殿下?越走越近,太子殿下?大有把他培养成自己人的意思。”
姜离安抚道:“父亲安心,等弟弟明岁高?中,太子殿下?自然不会轻慢他。”
如此一言果然令薛琦舒泰不少,他哼笑道:“不错,还?有小半年,小半年之后,他们?且等着看吧。”
姜离不再接话?,只听马车辚辚轻驰间,有窸窣之声?打?在了车顶上,她掀帘回看,便见天上飘起碎雪,巍峨的朱雀城门气象森然地伫立在阴沉天穹下?,姜离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现出景德三十四年上元日的情形。
朱雀门前刑台高?架,广安伯府四十三口身?负亡命牌,披头散发地跪在高?台之上,那日下?着比今日还?密的大雪,隔得老远,她甚至看不清魏旸和虞清苓的脸,后来鬼头刀一起一落,蜿蜒的热血汇成溪流滴答而下?,深深印入朱雀门前的青砖之中。
五年已过?,再多的血色也被风雨涤荡干净,这十里长安,三千宫阙,也无人记得广安府四十三条人命,可到?底,还?有人活在恐惧之中,而姜离怎么也不会忘记,当年刑台之上,替刑部司郎中宣读包含繁复医理的证供之人,正是?魏阶在太医署的挚友,后来升任医署太医丞的白敬之。
当年的他还?只是?八名医正之一,出事?后,他和为皇太孙诊病的一众御医,拿着她的证供给魏阶定死了罪,其后白敬之升太医署二把手,可从此年起,他每年皆自请外派,或是?去地方?治疫,或是?代?表太医署去民间传道讲学,一年中在长安之时寥寥,若非心里有鬼,何?以做到?如此地步……
马车过?朱雀街往平康坊去,等停在薛府门前时,先一步下?马车的姜离一眼看到?了一辆华盖宝驹的车架,她心底生疑,与薛琦一同进府门之后,便见薛泰等在门口,禀告道:“老爷,大小姐,裴国公世子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姜离本?想早些回盈月楼歇下?,此时一愣,薛琦也意外道:“裴鹤臣?他今日登门是?为了什么?”
薛泰看眼姜离,“说是?来对大小姐致谢。”
姜离眼皮一跳,前日裴晏说要登门,她只以为是?他客气之语,却不想他今日竟真来了?
姜离欲言又?止,薛琦却大步往前院去,“泠儿,快,别让客人久等。”
姜离抿了抿唇,只好跟了上去,刚入前院,便见裴晏一袭银衫站在廊檐之下?,九思站在他身?后,一见她们?回来,喜上眉梢地说了句什么。
薛琦一副熟稔口吻道:“鹤臣,今日真是?稀客”
裴晏挂着疏淡笑意寒暄,姜离看着他彬彬有礼,看着一句句场面话?被他娓娓道来,一股子极大的诡异感?油然而生,不多时,裴晏朝她看来。
姜离扯了扯唇,“裴大人。”
薛琦道:“鹤臣你太客气了,泠儿都说过?了,举手之劳的一个小忙而已,何?需你亲自登门?如今案子破了陛下?高?兴,满长安的小娘子都放下?心来,也算她的功德,你难得过?来,今夜定要留下?用?膳才好”
裴晏道:“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今日来除了致谢,还?有个不情之请望薛姑娘答应……”
姜离心头一凛,薛琦疑道:“是?此前那案子?”
裴晏道:“大人当知道我祖母抱恙多年,到?冬日尤其难捱,这几日她老人家病情反复,长安名医请了个遍都无用?,因此我想请薛姑娘出诊替我祖母看病。”
薛琦面露恍然,“给老夫人看病啊,这没什么,你既信任泠儿医术,那泠儿也当仁不让,眼下?天色尚早,泠儿你便跑一趟罢。”
姜离神色漠漠,裴晏却一脸诚恳,她盯了裴晏两瞬,点头道:“看诊当然可以,只是?我出诊诊金极贵,不知裴大人可愿意?”
薛琦张大嘴巴,“泠儿,你怎”
不等他喝止,裴晏便点了头,“姑娘医术高?明,无论多贵的诊金,裴某都心甘情愿,事?不宜迟,请姑娘随我走吧。”
姜离似笑非笑,“好啊。”
第026章责打
怀夕抱着医箱坐在马车里,一边张望着暮色中?的街市热闹,一边道,“姑娘,去?裴国公府的路和咱们去?舅老?爷府上同一个方向……”
裴家先祖乃开国元勋,后获封世袭公爵,百多年传承下来,裴氏嫡系出过五位宰相?,十多位阁臣,当今国公爷裴渊年至古稀,曾官拜太傅,是当年辅佐景德帝登基的第一大功臣,直到二十四年前,裴渊因病乞身,多年来只做个富贵闲人?。
裴府坐落在朱雀门以西的延寿坊,比简家所在的通义坊更靠近皇城,姜离从窗口看出去?,越靠近延寿坊,入目街市巷陌越是熟悉。
见姜离不言,怀夕又接着道:“姑娘,奴婢没想到裴大人?竟真来致谢了,他?果真言出必行……”
“奴婢听吉祥姐姐说,裴大人?年少成名,这么多年白圭无玷,是长安城最光风霁月的公子典范,许多世家小姐都对?他?芳心暗许,但?裴少卿太过渊清玉絜,贵女们喜欢,却又觉他?高不可及不敢示好,这么些年,也只有安阳郡主对?他?表露过心意。”
“说安阳郡主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但?裴大人?却未与她有半点?蜚短流长,吉祥姐姐还说裴大人?自小规矩礼法?无可挑剔,乃是因裴家家训之故,他?小小年纪便将家训刻在骨子里,与别的孩童大不一样,也因此,有人?说他?天性凉薄,正合那存天理灭人?欲之说……”
姜离听着她絮叨,目光一时悠长起来,十二年前,紫薇殿廊桥遥遥一见,冰雪天地间,如圭如璋的少年郎谁人?不为其心折?便是彼时姜离自己,也觉裴晏惊才艳艳,天人?之姿,与她这样被?半途收养的,假模假式只会学医的“贵女”是天壤之别。
然而未隔多久,她第一次随虞清苓入裴国公府,如今日这般去?给裴老?夫人?诊病时,却在裴国公府的后园内目睹了令她极心惊的一幕……
老?夫人?患胞宫积热之症,因施针处私隐,虞清苓为其诊病时,姜离独自等在老?夫人?卧房外。裴府的老?嬷嬷见八岁的她着一身杏黄锦鲤纹襦裙,冰雪姿容,沉静乖巧,一双眼睛却不住往院子里的红梅上瞧,便笑呵呵道:“姜姑娘,若喜欢便去?折两支,出了院子往西走还有刚开的绿腭梅,姑娘折两支带回府赏玩,免得等的无趣。”
那时的她到底年幼,平日极力守世家规矩,骨子里尚有顽性,且她在外流落多年,哪里见过绿色梅花?见虞清苓还有些时候,她礼数周全?地应谢,又徐步往外走,出了上房见院子里并?无其他?下人?,她松出口气,提起裙摆往西侧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