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吗?”容礼用足尖踢了踢萎靡在地的小狐狸,“你真心错付,自作多情。”
“够了!”承曦愠恚,“无谓赘言。”
“等等,”容礼像一张揭不掉的狗皮膏药,“我与这狐妖相识一场,既然他注定命丧此处,请殿下把话说个清楚明白,免得他痴心妄想,不思轮回之路。”他话音落下,一把按住白隐玉的后脖颈,强迫少年抬起头来。
雪白的颈项斑驳细弱,伤口再次崩裂,血流如注。
承曦咬牙,“何处不明?”
容礼咄咄,“既无情意,缘何假戏真做?”
承曦一字一顿,“博,名。”
“笑话,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须虚名加持?”
“知恩图报总好过忘恩负义。”
“既然如此,何不假戏真做到底?”
承曦:“……”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说违心之言,或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没事儿别给老天爷添麻烦,你说到时候人家劈你还是不劈你?”
曾经不以为然的说辞,在耳畔突兀地回响。
“殿下是舍不得吗?”哪来的憨直小侍童被人一把捂住嘴巴。
“殿下,”无忧趋近两步,“当断则断啊。”
丹灵真君传音入耳,“殿下,置之死地方有生机……”
承曦阖眸,复又睁开,他直视容礼,缓缓开口,“身家清白之妖,低贱些自然也无妨。但凡沾染上污浊,便留不得了。阁下愿意代劳,求之不得……”承曦克制着视线与声调,“省得脏了本君的手。”
少年瘫软的身子隐隐一颤,双方视而不见。
承曦转身大踏步离开,容礼在身后悠悠启齿,“殿下慢走,十二个时辰之后行刑,恭迎观礼。”
倏地,幻门闭合,天庭上空一暗又一明。须臾间,晴空乍现,万里无霭,好似之前的闹剧不过是一场梦魇泡影,梦醒之后,荡然无存。一干看客事不关己,稀稀落落,做鸟兽散。
容礼收回沾了血污的手指,掏出帕子一点一点擦拭干净。他嫌弃地用脚尖将遍体鳞伤的少年踢翻在地,“废物。”
少年奄奄一息,“……呸。”
暗处旁观的龙王少不了风凉话,“废棋不留,婆婆妈妈,多此一举。”
“殿下此言差矣,”容礼不屑,“我只是在物尽其用罢了。既然战神殿下的心头血求之不得,那么,十二个时辰,熬干多少算多少好了。”
龙王沉吟片刻,“倒也不必弃之敝履。”
容礼转念之间心领神会,他瞥着半死不活的小狐狸失笑,“差点忘了,汝之砒霜,彼之蜜糖。”
无忧一路跟随,小殿下步伐并不快,但行至天帝寝殿之外,小侍童顿住脚步。他不知殿下意欲何为,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踟蹰间,已失了契机,只得望门兴叹。
“殿下随我来。”先一步而至的丹灵真君站在内院等候,他遣散了寝宫本就不多的内侍,亲自将承曦带往后殿的小花园。
天帝正躬身为一株化了形的人参滴灌玉露,他耐心十足,一瓶仙露徐徐泼洒渗入,人参娃娃憨头憨脑,手舞足蹈。
天帝拍了拍娃娃脑袋,“乖。”
成了精的人参倏忽一赧,钻回土中。
天帝起身,随意地坐在旁侧椅子中,挥了挥手,“都坐吧。”
承曦未动,丹灵真君知晓他脾性,硬着头皮周旋,“陛下爱护殿下凤体未愈,您便……”
承曦直接打断,“臣请陛下恩赐,望陛下成全。”
老神君愁眉苦脸地往天帝那边望了一眼,搓着双手规劝,“殿下莫急,不要伤了身子。陛下向来将您当眼珠子般疼惜,自当倾力相助,咱们从长计议好不好?”
天帝尚不待开口,承曦上前一步,撩起衣摆直直跪了下去。虽是跪拜的姿势,但其骨傲背直,不卑不亢,“殿下宽心,承曦心头精血系六界安危,非私物,断不敢妄动。承曦在,封印在,即便哪一日臣身灭魂散,心头血亦顷刻化为乌有,消弭殆尽。”
“这,这……”丹灵真君团团转,“殿下,您这说的是哪里话,这不是剜陛下的心吗?”
“然,”承曦坦诚,“除去心头血之外,臣浑身上下,骨肉精气,皆无不可舍弃之物。”他郑重一叩,“请陛下看在臣自幼孤伶的份上,恩赐破解魔族幻门之信物。”
“殿下慎言!”丹灵真君急了,上来便要将承曦扯起来。小殿下这一句,是把那不可言说的禁忌摆到了桌面上。陛下若是应了,那便相当于铁证如山。
“罢了。”天帝摇头。
“陛下……”老神君欲哭无泪,就差跪下撒泼打滚拦着了。
无用,这两个祖宗,他一个也拦不下。
天帝仰首良久,缓声吩咐,“取来。”
“陛下三思。”丹灵真君徒劳规劝。
“我,说,取,来。”天帝威重。
“……唉!”丹灵真君重重地跺了一脚,转头去往天帝寝殿,不多时,取出一只墨色的锦囊来。此物色泽暗淡,针脚粗糙,天帝接到手中,却如珍似宝。
他抚了抚,递给承曦,“拿去吧。”
承曦双手接过,“谢陛下,臣告退。”
望着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的背影渐行渐远,天帝轻轻叹息,“真君,大约是朕错了。”
老神君已然不知说什么好,断了瞒了憋了这些年,终究一场空。他眼睁睁瞧着,心疼又无力,不得不归结为,天意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