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拔已经落下帷幕,那边还在争论不休。她趁着人多,状似不经意地擦过陆采香使,悄无声息地将碾磨成粉的香料抹在她袖口,裙摆翩跹,转身离去。
陆采香使既然将她的驱兽香囊调换成吸引猛兽的香包,来而不往非礼也,还她一点黄蜂喜爱的蜜香。
江定安背起箱箧,随众人一起下山,行到半路,却听到身后山林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叫。
那道女声含糊不清,大意是叫人帮忙驱赶黄蜂。
只听一阵喧嚣,惊起枝头几只飞鸟,许多人上前救援,挥袖拍打,乱作一团。
江定安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略略弯了弯唇角,一路往家的方向走去。
一回到山脚下的草庐,还未进门便听到院中人声嘈杂,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原来是杜家来人了。
刚进院中,便被木桌上的礼品晃了眼,大小不一的木椟礼盒扎堆放在一起,上面雕镂的黑漆螺钿纹样看着很是扎眼。
屋中似乎有人在交谈,隔着一堵泥墙听得不甚清楚。江定安轻轻推开门扉,老旧的木门发出一声嘎吱,屋中二人嘎然止住话头,朝这边望来。
狭小整洁的屋舍一目了然,娘亲坐在炕上,身着月牙白素面长袍的男子端坐在歪斜的杌子上。
那人皎洁衣袍垂下的褶皱好似堆雪层迭,素净木笄半扎起乌发,流泄的发丝搭在肩头,透出几分慵懒闲适。
江定安走近了看清那人,朗目疏眉,五官浓淡合宜,增一分则凛冽桀骜,减一分则柔软妖异,唯有现在最为合适,可谓轩然霞举,琼枝玉树。
此人正是杜筱清。
他腿疾初愈,便提着礼品挨个去了当日上山救援的百姓家中道谢。
这些百姓都住在天柱山山脚,彼此离得不远,饶是如此,他去了几家还是花费了大半日的时间。
本来最先来拜见江家,却得知江定安日暮才归家,为了当面道谢又来了一趟。
此时黄昏的霞光充盈草庐,光影穿过崎岖不平的格子窗棱,投到没抹匀的泥墙上。
杜筱清低垂着丹凤眼,眼眸被窗光映照得温润生光,周身气度说不出的柔和宽厚。
挟恩图报
暗沉的霞光之中隐约可见纷飞的尘屑,只听杜筱清的声音温柔和缓,“江娘子若有所求,不妨告诉我。”
闻言,江定安下意识去看江氏,只见江氏欣喜之余又有几分忐忑,便知以娘亲素日秉性,是断然不可能挟恩图报的。
江定安沉吟片刻,婉转回绝:“杜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其余的就不必了。”
谁知杜筱清薄唇微勾,丹凤眼蕴着淡淡的笑意,话锋陡转:“听闻江娘子今日过了选拔,被任命为采香使。何不再往上走走?”
他顿了顿,注意到江定安的视线炙热了几分,两丸秋水似的眸子好似有一丝隐隐的向往之色。
江定安收敛情绪,只静静地看着他,青黑的眸好似幽潭,瞧不出丝毫波澜。
她心中讶异,这杜长史的消息竟然这般灵通,窦掌柜方才下达的任命,一转眼他就知道了。
眼见江定安沉默下来,杜筱清便接着往下说:“窦掌柜缺一个副手,月俸还算丰厚,你可向他学习如何料理香坊经营。”
这对江定安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一旁的江氏眼睛微亮,到底还是没有出言干涉,只等江定安自己拿主意。
江定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要她学习如何经营香坊,难不成以后有机会当掌柜?
她不再推辞,干脆应下。
杜筱清又交代了几句出门在外,不必事事逞强,若有难处便找他解决。
她点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天色已晚,杜筱清不欲多留,正要起身离开,却被江定安叫住:“杜公子,早就听闻东家仁德,按照惯例会给采香使提供房屋。”
说着,她扫了一眼破旧的草庐,“不知做了窦掌柜的副手,还有没有这样的待遇?”
杜筱清失笑,“这是自然。城东香市附近的砚池巷有几间院子,若两位不嫌弃,便在那里住下吧。”
江定安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两颊的笑涡盛着霞光荡漾,玉面淡拂,眼波盈盈,露出雪白的皓齿。
她俏生生地站在将落的霞光里,乌黑浓密的发髻边缘镀着一层溶溶的金边,盘起的惊鹄髻向两边倾斜,像两只飞翘的羽翼。
杜筱清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正好看见泛黄的点点霞光从根根分明的发髻移到白玉似的耳廓上。
他蓦地意识到时间不早,旋即收回目光,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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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安和江氏夤夜收拾箧笥,翌日辰时便雇了牛车驮着大包小包进城,一路驰到砚池巷新屋门前。
这是一进的小院子,红门青瓦,角檐飞翘。江定安取了铜匙打开大门,迎面便看到雕刻花样的影壁。绕过影壁就是院子,东西两间厢房紧紧挨着。
她一路走来,发现砚池巷两边的屋子以中间的长街为中轴对称,大概有两排这样布局的院子。能看见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各式各样的香包,这一片的住户大概都是杜家雇来制香的香农。
在砚池巷安定下来后,江定安在寮步香市见到了窦掌柜。
窦掌柜为人宽厚,但眼里容不得沙子,因着天柱山之事对她有些欣赏,但是看不惯她短时间内连晋两级,平日只叫她侍立在一旁,做些端茶递水之类的杂活。
江定安也不恼,表现得气定神闲,默默在这些小事上用心,久而久之窦掌柜看她的目光也不再那般挑剔冷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