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晚间回房时,季韵正坐在熏笼上捋丝线,见黛玉回来了忙搁下手头的活计,起身道:“姑娘今儿回来的晚了些,早先就炖好了燕窝,瞧着姑娘没回来,我就让人温在小泥炉上了,我去给姑娘端来。”
雪雁正觉得闷坐着无聊,就道:“季韵姐姐歇着,我去!”说罢,也不等季韵答应,着急忙慌的就出去了。
季韵在后头喊她:“你慢些!当心跌了脚!”
“知道啦!”雪雁大声应道。
“这丫头,大晚上的喊那么大声,生怕吵不醒旁人么!”季韵摇头笑道。
黛玉道:“外祖母今日高兴,大家都陪到了这会儿,这时候哪有人睡觉。”
“这样大的喜事,可不得多高兴几日。”季韵伺候着黛玉脱了厚衣裳,笑道。
黛玉对紫鹃说道:“你今日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季韵和雪雁伺候就够了。”
紫鹃是个伶俐的丫鬟,听黛玉一说就知道她是要单独跟季韵说话,并不虚作勤快,笑着应了。
黛玉看了看季韵手边的丝线,问道:“你这是打算给宝玉做香袋了?”
季韵笑道:“一个香袋费不了多少功夫,只是前日里我无意间听宝二爷屋里的大丫鬟袭人说起,宝二爷的东西向来是不要针线上的人做的,都是他屋子里的人做,怕宝二爷用不惯,起先我才不敢答应的。”
黛玉拉着季韵的手在自己
身边坐下,道:“就咱们两个人你还不说实话。我难道是瞎子不成,袭人素来不爱宝玉到我们这里来我难道看不出来?日后让她知道,宝玉戴了咱们屋里出去的香袋,不定又怎么样呢。”
袭人对黛玉的态度向来是礼貌有余,从不亲近的,所幸她一个丫鬟,黛玉还不会放在心上,是以一直相安无事。每每贾宝玉来找黛玉,过不了多大会儿,袭人必定得赶过来,想方设法的把宝玉拉走。季韵对此倒觉得袭人还算是帮了她们姑娘的大忙,可以少受些贾宝玉的纠缠。但是,随着贾宝玉每次乖乖的被她拉走,袭人对黛玉竟然开始有意无意的忽视,这种忽视并不会引人注目,毕竟袭人还没那个胆子当众给黛玉摆脸色,而季韵忌惮着袭人是史太君屋里出去的人,即使不满她对黛玉若有似无的无礼,却并不敢多说什么。
“她不过是个丫鬟,对我再不满也不敢怎么样,至于她的那些小心思我不懂,更是懒得去懂。”黛玉道,“何况还得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只要她不出格,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但你们若是在她那里受了委屈,不必忍着,只管说给我听,我自有道理。咱们林家的人,总不能在他们贾家受气!”
季韵听完,鼻子一酸,姑娘自有自己的气度,不屑跟这些烂了舌头满肚子心眼算计的下人们计较,却怕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被人欺负了。
“姑娘是贾家的贵客,我们是跟着姑娘来的,谁敢给我们气受?”季韵擦了擦眼角,含泪道,“至于旁的,我不过是个丫鬟,哪有那么大的本事,站在这里就让满天下的人都爱我爱的不得了的!那不成妖怪了!有人不喜欢,那不是常事,姑娘别放在心上,就算是在咱们家里,也不能是人人都待见我的。”
黛玉被她逗的扑哧笑道:“贫嘴!”
雪雁端了燕窝来,见季韵眼睛泛红,小心的瞧了瞧黛玉,道:“姑娘,你把季韵姐姐骂哭了?”
黛玉:“……”
季韵:“……”
季韵站起来拧了一把雪雁的脸,道:“姑娘好端端的骂我做什么!你才是该骂!”
雪雁揉着脸蛋,委屈道:“我又怎么了嘛?我今儿连房门都没出去一步,又没做错什么,姑娘才不会骂我。”
黛玉搅着碗里的燕窝,笑道:“你半日都没在我跟前,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你季韵姐姐就未必了。”
季韵道:“跟你说过几次了,袭人是老太太屋里的人,你再不喜她的为人,好歹别让人抓到把柄!”
雪雁却觉得自己没错:“咱们姑娘就在那儿站着,她倒好,来了也不知道先跟咱们姑娘问个好,眼里就一个宝贝疙瘩,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宝二奶奶呢!”
季韵本是教导雪雁日后更谨慎些的,没想到从她嘴里听到这话,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厉声喝道:“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话
!这也是能到姑娘跟前说的!”
雪雁是自幼就跟在黛玉身边伺候的,黛玉跟前的丫鬟是贾敏仔细挑过的,都是些没什么心眼、活泼可爱的小丫头。雪雁又小,很多话其实并不大懂什么意思,只是在贾府里待了这些日子,这里的下人嘴里总是没个遮拦,什么话都敢说,雪雁听了,无意中就记下了。黛玉待下人们一向宽容,雪雁因着自小的情分,心直口快惯了,话赶话的就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