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后来呢?”
“我怎么知道!”道明寺气呼呼地吼了回去。
美作只好闭嘴,换西门上场,“现在那个绯村临在哪儿?”
道明寺扭过头,“我不清楚。他们两年前就分手了,出了一场车祸,车祸之后,光过过一段很混乱的日子,你们简直无法想象——他那时候有多堕落,后来慢慢就好起来了,再后来就被他爸妈送去英国了。”
言语讲述永远都是苍白的,不痛不痒,但对于道明寺而言,绯村临永远是他最最讨厌的人。连提到他的名字都觉得无法忍受。这种讨厌一开始是源自于一种小孩子的独占欲。
源朝光是他童年的第一个玩伴,他将自己所有的东西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跟他分享,他喜欢他,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捧到他面前,也希望他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但偏偏有个绯村临,不仅跟他们同龄,还跟源朝光有亲戚关系,似乎怎么算,他跟他都比他跟自己要亲密。只要绯村临一出现,源朝光的视线就围着他转了。那个笑的时候露出一颗虎牙,明明奸猾狡诈的小孩却惯会做出一副无辜天真的模样,将光从他身边一点一点地抢走了。
于是出于一种赌气,他也开始有了自己玩伴——总二郎、玲、类。然后,两个人便走得越来越远了。他无法忘记撞见光跟绯村临接吻的场景,那是在源家京都本宅的藏书院,夏天的骄阳在那个久历风雨苍茫的老宅里似乎也变得温柔了,支摘窗外是一蕖菡萏,深红的花骨朵全部撑开了浅粉色的花,吹过荷塘的微风似乎带着淡淡的花香,头顶木梁的吊扇吱嘎吱嘎像悠闲的老头,他、光、绯村临,坐在一张长方形的木头桌子两面,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日本扎染》,里面漂亮典雅的图片并不能吸引他的目光,只觉得心里憋闷得很。他的对面是源朝光和绯村临,两个人挨得很近,时不时凑在一起小声说话,他觉得碍眼,于是干脆趴在桌上睡觉,结果居然真的睡着了。
他是被热醒的,太阳西斜了,刚好照进窗子来,他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下,身上的衣服汗湿了,他觉得难受极了,对面两个人也不知道去哪了,只有刚刚还在看的书摊在桌上,被风撩拨着。
源家本宅是个非常庞大的木头建筑群,深深浅浅的院落,无数的帷幔、屏风、格窗、檐廊,雪中竹、月下芭蕉、雨中海棠、暖炉茶香,阳光和阴影在这里兜兜转转,又清寂又旖旎。这里的佣人世代服务于源家,忠心耿耿又寡言少语,甚至在道明寺看来有些像鬼魅般的神出鬼没。他一个人穿梭于迷宫般的书墙书架,鼻端都是那些古籍散发出来的淡雅霉味,然后,他看见了源朝光和绯村临——两个少年躲在书斋阴影处接吻,阳光从他们身边的窗户无遮无拦地射进来,在木头地板上留下一个变形了的矩形光斑,光背对着他,他至今只记得他衬衫领与黑色头发之间的那一截光洁如玉的后颈。绯村临则背靠在墙上,双手搂在光的脖子上,仰头,露出少年初具形状的喉结,看见他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慌张,甚至还朝他笑了笑,那个笑瞬间便刺激到了他——他从震惊中回过神,只觉浑身忽冷忽热,冰火两重天,恶心、愤怒、委屈,然后他就像个懦弱的逃兵狼狈地逃掉了。那个晚上,梦境杂乱,他睡得极其不安稳,醒来发现自己遗\精了,火急火燎地回了自己家。
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梦中总是自己一个人穿梭在大宅的光影中,进进出出,深深浅浅,耳边有蝉鸣,身边都是迷宫一般的书架,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很焦灼,不停地走,不停地寻找,然后便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微微晃动的白色后颈,还有一个人像是挑衅又像是引诱的笑。
梦到的次数多了,他有时候都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他亲眼所见,还是自己的臆想。
不过,也是才从那时候起,他跟光再也不玩在一起了。
阳光很好,源夫人披了件羊毛披肩,将卷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拿着花剪正在玻璃花房里挑选插花用的材料。源二少难得很有孝心地在一边陪她聊天。
“妈妈,大哥是不是原本姓玉木?”
“对呀,怎么想到问这个了?”源夫人丝毫没有在意,目光都聚集在眼前的开得正盛的变种包心玫瑰上,她挑了一支半开的,剪了下来,然后放到女佣递上来的木托盘上。
二少双手插兜,“没什么,我今天碰到一个人,叫玉木雄一,他是大哥的堂叔是不是?”
“我不清楚——”源夫人又剪了一支,“玉木家当初留在日本的基本都死绝了,没死的也躲起来做缩头乌龟,我那时候怀着你,看朝赖小小年纪长得可爱,觉得跟你做个伴也不错。”
“妈——大哥要被人抢走啦!”
源夫人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花剪递给他,“去帮妈妈挑一支白玫瑰。”
源二少从善如流地接过花剪,在白玫瑰花丛中选了半天,剪了一支底部带着浅粉的半开的玫瑰,然后递给他妈妈看。
源夫人接过来,轻轻嗅了嗅,“‘少女的羞赧’?还不错。”将花剪和花枝都交给女佣,源夫人轻轻用白毛巾擦了擦手,坐到一边的白色小圆桌旁,桌子摊开着一本手绘的《玫瑰圣经》,佣人适时递上热腾腾的奶茶。
源夫人修饰完美的食指指甲点着图片下面的法文介绍,用纯正优美的法语轻轻地读了一遍,端起茶杯,“你大哥是我一手带大的,他的性子我最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