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火箭从宣室殿外直飞向天空,此时天色已亮,又过了一夜。
身披铠甲、骑着骏马的周梧仰头看着那支火箭坠落,“陈近那个废物,造反这么简单的事儿,折腾了一夜还是不成,最后还是得我出手。”
他的亲卫护在他身侧笑道:“陈近,屠户尔,哪儿懂得怎么扶保新君?这最重要的一笔,还得长公子您来添上。”
周梧大笑三声,一扬马鞭,“将士们,随我杀入洛京城!”
洛京十二扇城门同时缓缓打开,五千士兵狂笑嘶吼着冲入城中,他们挥舞自己的手中的凶器,将入目所见所有的男女老少尽数砍杀。
这里是洛京城,是这天下最磅礴巍峨的城市,近百万人在此生活,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期盼能在此过完自己安稳平淡的人生,可突如其来的兵乱搅散了这一切。
摆摊卖饼子的张老头腿脚不便,被一个连面目都看不清的士兵劈翻在地,他还剩下一口气,低声求着他放过自己,他家中还有一个痴傻的孩儿。无情的刀尖刺破了他最后的呜咽,那士兵在他身上摸了摸,只摸出了四枚铜板。
他气愤地踹了他一脚,继续寻找下一个死鬼。
织布的李娘子胸口豁开一个大洞,她正在抽搐着死去,可仍有几个士兵嬉笑着在她身上耸动。而就在不远处,她的的孩子被砍掉大半个脑袋,血液与脑浆溅了一地,孩子空洞的大眼睛,仍旧望着她母亲的方向。
浣洗衣物为生的孙奶奶被踹落水中,她挣扎爬上岸,却被人一脚又一脚地踹回,最终溺于水底。货郎钱郎君为护自己的货物,被斩断了手脚。常为穷人家写信的赵先生,被戳瞎了双眼……
而兵乱又不止于此。
目不识丁的大头兵们闯过平民居住的区域,来到那些权贵世家聚居之地。
御道横陈豪门骨,华堂空余将相魂。
曾经象征着达官贵胄的朱门被卑微低贱的士兵们踏破,于是更多的血、更多的泪、更多绝望的哀嚎从官道高阁汹涌而出。
这里是洛京城,是这天下最磅礴巍峨的城市。
这里不是洛京城,这里是血池、是黄泉,是阿鼻地狱。
羽林军营地内,有将士匆忙上报,“中郎将,城内忽然喊杀一片,似有贼人杀入,我们是否要……”
羽林中郎将尚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问:“陛下可有旨意?”
“这……尚不曾接到。”
“那就别多管闲事。”
“可是……若真是叛军攻城,而我们羽林军竟不出手,是否算失职之罪?”
“你懂什么?”羽林中郎将幽幽打了个哈欠,“羽林军非当今陛下亲召不得出,这是祖宗定死的规矩。我们按规行事,谁也指摘不出什么。若我们今日擅自动兵,才是失职。”
“……”
“为官做宰,最要紧的一条是什么?”羽林中郎将掀起一只眼皮懒懒扫了那茫然的将士一眼。
“是不出错。”
说罢,他挠着屁股翻过身又睡去。
·
太尉府内,须发皆白的老者高举长剑,要冲出去与兵匪们拼命,他的家眷却哭着死死将他拽住,“陆公,莫要冲动!叛军势大,公需得保全自身,方可以待来日啊!”
“你们懂什么?!”陆陵从未如此悲愤暴怒过,“城中纷乱至此,羽林军却毫无动静,定是陛下为贼人所困!若无人出面主持大局,神器为贼人窃取,我陆陵纵是茍且偷生,又有何意趣?!”说到最后,已是撕心裂肺,几同悲鸣。
拽着他的家眷们都怔了一怔,陆陵趁机甩开他们,正要冲出门外,一个背上插了一支羽箭的家仆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陆公,叛军……叛军已攻至家门口……”说罢,他摔倒在地,再没了生息。
陆陵吃了一惊,果然听见府邸正门处已是喊杀声震天。
一群人在外头闹哄哄地说:“此处便是太尉陆陵的府邸!那老儿做了这么多年的大官,家中定藏着金山银山,弟兄们,随我攻破此门,夺了他的累世富贵!”
随即大门处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想来叛军已在撞门。
陆陵定了定神,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已经老了,青丝变为白发,曾经的少年意气早已被磨平,驰骋沙场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可是此时此刻,他再度握紧长剑的这一瞬,浑身的血液重新沸腾。他转过身,对着惊慌不安的府内众人说:“我陆陵年少时,也曾数度沙场征战、讨虏灭贼。今日所来犯者,不过区区一二蟊贼,你若畏惧,他们便强横,你若强横,他们便畏惧!莫要慌张,都拿起武器,将胆敢冒犯我等者,尽数斩杀于自己的剑下!”
说到此处,大门轰然而开,数十名手染鲜血的叛兵睁着猩红的双眼朝里头张望。
而陆陵持剑,悍然转身。
·
南阳周氏本家,周淮登高台、观洛京,身侧有乐师抚琴、仆婢环绕,而他品茗遥看战事,笑盈盈地唱起一支《战城南》。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鸟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豪客!”
“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低沉嘶哑的歌声中,鲜血四溅,脏器横飞,人与人彼此厮杀一处。
陆陵身先士卒,劈手格杀冲在最前头的那名叛军,剑锋砍断半根脖子,森森白骨戳出,血喷了他一头一脸,将白发都染成红色。陆陵浑不在意,只随手抹了抹眼睛,再度杀向下一人。
太尉府中其余人,见贼人凶悍,而家主却毫不畏死,也都被激起了血性。侍卫也好,仆妇也好,都紧紧握住自己的武器,聚在一处,一次又一次地向叛贼发起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