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过筷子来,示意她尝一口,果然嫩滑鲜香。她拍掌笑道:“这又是从哪里学的?”
他笑道:“我以前说过的,我家虽然在北方,却是打鱼的,收拾这些也是看家本事。要是没有变故,这辈子也就是个渔夫。后来,当亲兵也不是那么好做。要能文能武,烧水泡茶,洗衣做饭。所以什么都要会一点。”
她忽然瞧见了他手上的血痕:“这是?”
“不小心刮的,好一阵没有动菜刀了,没什么事。”
她连忙取了油膏给他擦上:“小心。”
他也坐下来,微笑道,“袁姑娘,你心地真好。其实外头的人,巴结督公的很多,心里将我们当人看的不多。”
“都是娘胎里生出来的,两个眼睛一张嘴,怎么就不是人了呢。”
凉风吹动了豆角的叶子,起了一层波纹,刷刷作响。风里夹着泥土味,萤火虫在暗夜里发着微光,一闪一闪。
“袁姑娘,我有点想家了。那里有连成片的芦苇荡,夏天里头多的是萤火虫,伸手就能摸到。”
“一定特别好看。”
“我记得祁州离着我老家不远。下次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送封信过去。”
“好。”
他看着眼前的点点萤火,伸出手去。一只萤火虫在他手心略停了一剎那,很快便飞走了,“他们说,我爹已经不在了,弟弟也都成了家。我挺想我娘的,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我替你去看看她。”她认真地说道:“想开些,至少他们还活着。”
他转过头来,“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我知道。”
九华篇之成见
金九华顶着大太阳站在运河边的土坡上,看船工们用极粗的绳子将原木编成的大木筏拖拽上岸。
旁边船架上,木工正在打磨圆木。木屑和尘土随风飘扬,空中像是挂了一层灰色的雾。汗从身上各处冒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干了又湿。
旁边的窝棚里冒着白烟,几个女人用大桶提着绿豆汤送到岸边去,工人们就歇下来,三三两两地围着喝。
忽然有人叫道:“金公公,有人找你。”
他转身回望,就看到脚底下的大路边站着袁昭,穿一身青色贴里,像个小宦官的模样,笑眯眯地向他招手。
他又惊又喜,心跳得快了三分,连忙跳下来走到她面前,小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袁昭笑道:“我刚从祁州回来,刚好有空。”
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引着她往外边走:“这里又潮又热,工地上也脏。正好今年雨水大,让上游多放些木头下来,赶着明年交船。”
他帮她提着包袱,往自己的住所走去,这里是清江漕运衙门后面的一条街,有不少酒家食肆,也有小贩守着摊子,挥着蒲扇,懒洋洋地叫卖。
他笑道:“造船厂里有数万船工,吃穿住行都是生意,所以商贾往来畅旺得很。此时还不到吃饭的时候,倒是安静。”
他拐进一条巷子,这里闹中取静,是个小院,只有三间瓦房。进了门,院子极狭窄,屋里家具床褥一色半新不旧。书案上摆着两本书,并文房四宝。“督公特意吩咐了,叫我一个人在外头,有空就多读点书。说来惭愧,日头晒一天,头晕脑胀,晚上冲个凉就想睡了,几个月下来都没看几页。”
袁昭见他脖颈后面被晒得通红,也脱了皮,摇头道:“这里确实辛苦。”
她在椅子上坐下来,金九华就给她倒水,她赶了几天路,也渴了,一口气喝了两杯,才缓缓说道:“我画的那些图画,可有用?”
他点头道:“有用。我没敢说你的名字,只说是请了一个老船工的后人画的,他们都佩服得了不得。”
袁昭拢了一下头发,又道:“九华,我去过你家乡了。”
他呆了一瞬,有些期待又有点胆怯,“你……你去了啊。”
“是。我一路打听着,见了你两个弟弟,他们都成了家,有孩子了。令堂跟着你小弟弟住着,看着精神也很好。我只说是你的朋友,又给他们留了钱。”
她从包袱里提出一个布包来:“令堂让我带些咸鸭蛋给你,说是她亲自腌的。我怕在南京放久了,它就坏了。辛辛苦苦从祁州带回来的,未免可惜,所以着急给你送过来。”
他默默地看着那个包袱,“多谢。”
“谢什么,路上不好带是真的,破了几个,我都给吃了,味道挺不错。”
他嗯了一声,“给你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家乡风景也不错,好大的芦苇荡,水鸟在里头扑棱着飞,可惜赶着走,没看见你说的萤火虫。”
他恍惚了一剎那,就笑了。“你也累了,先睡一会吧,晚上咱们出去吃。有一道软兜长鱼,就是鳝鱼,是名菜,味道很是鲜美。”
她却摆一摆手:“我另有正事要跟你商量。”
她站起身来,到书案前提着笔画了个船的轮廓:“我想着倭寇的船,都是上平下尖,吃水不重,行进快。如今运河上的商船,也多是这样的。只是打仗用的海船,底部如果尖了,似乎有些不妥。”
她指着船底道:“倭寇的船小,咱们的火器势必要放在高层。双方若是交战,我方战船便是底部受创。底层容易不稳,怕是要翻。”
他很认真地听着,又比量了两下:“你的意思是,底部要加宽?”
她点点头:“正是这样。”
他皱着眉头道:“这样船只掉头,更不灵活。”
“大明战船本就不能跟倭寇的小船比灵活,打仗是以己之长攻人所短,加宽以后,可以增加一列火器,急速将敌舰打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