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肆最近也不再常常跟在李融身边了,捧着账本一笔一笔跟徐氏记着成亲所用的物件,李融偶尔路过看过去并不上前打扰,只是为喜事慨叹过,于自己来说,就像是看着胞弟成亲一般自然欣喜。
阿娘买了绢布回来教人裁过新衣,大红的布绣上金色的明纹按照制式贴合苏肆的尺寸。李融也是第一次见苏肆穿大红的外袍,整过衣冠也是俊俏郎君。他独自上街为苏肆挑了把檀木的折扇当赠礼,装点着即将成亲的书童。
家中都是祥和一片,时不时便能听到对苏肆的打趣,苏肆从刚开始的只应声到现在已经习惯了,大多时候能还上两句,说是成亲时的礼钱一分都不能少。
流进庐州城的河水渐暖,鸿雁也有零星向北而飞。天上积着的云也被暖散掉,红日熏着近春的草木生出嫩绿的新芽。李正还在江南的铺子间奔波照看着今年新到的第一批货物,抽不出身来给家中来信。
李融陪徐氏操持着苏肆的亲事,乐得见徐氏整日里莞尔事无巨细地一遍遍问过看过。苏肆也时常备着薄礼,依旧是早晨出去,回来的时候总能带回两三包糕点,加了甜味。李融瞧着他们往来也时常打趣苏肆,身边少了苏肆念叨虽有些不习惯,但也清静下来不少。
他便有空拾起搁置的竹卷,一字一句再读过之前诵读的大道之论。每读起来,难免想到游学所历,却逐渐淡去了惶然,生出些惘然化作时而轻缓的叹息。
家中换了新的熏香,浅淡的花香盈满袖间,他用指尖抚过之前记下未解的地方,如今读来已有所获。自己还未和阿父讲过游学所得,不知阿父该会是何反应。他大概是辜负了阿父从小对自己的寄望,若是有机会,做一方县官就无悔于多年诵书。
李融研着墨,这个时候想必苏肆还跟阿娘待在一起准备聘礼,拢着宽袖提笔抄下字句,走势婉转清秀。他慢慢记下江南泛红的枫林,静立的楼台亭阁,写过徐州肥美的蟹和淳朴的民风,落笔书过颍川深秋的那场大水以及长安的第一场大雪。
他轻笑过,想起当时在蜀地由着薛珩带自己喂过的白兔,也想着纵马远去的薛拙之,按照时日,薛珩应该轮到了该行冠礼的日子,便禁不住去想如朗玉般的他,总该在那时有着寻常意气,不再悠然闲散。
顿笔任墨迹污了绢布,却莫名有些心神不宁。李融停了一瞬才沾了清水的湿帕擦过未干的墨。想来是自己近日未休息好,游学半载多少于身体有所劳损。于是轻摇着头只得折好带污的绢布算作废稿。
他躺回榻上歇息着,挣扎着闭上眼入了梦。许是被近日诸事所染,李融在梦中提前看到了苏肆成亲时的样子,阿父和阿娘坐在高座上受了新人一拜,自己静立在一旁饮酒祝贺过。眼前朦胧,又似乎梦到了薛珩在行冠礼,临沂城内比不上江南和庐州繁华,冠礼也是极简单着。拙之无父无母,无师少友,大概会对着天地三拜。
北地的春没有那么快到,没了枝叶的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出新叶,身上的大氅什么时候能脱下来。他好像也正立于一旁,看薛拙之一人独自拜过天地,论断胸襟本就合乎天地自然,也只循着天地自然,日后怕是没有什么东西能令白鹤折腰,也没有什么事能让飞鸟驻足。
李融睡熟过去,弯成银钩的月照着庐州城。桥下的流水汩汩向东,汇进城外的大江中,奔流着从江南注到东边的海里。新燕在檐下筑了新巢,成双成对飞进人家中,偶尔啼鸣后交颈而卧,伴着许多人的梦,伴着庐州将临的春。
河边浣衣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轻风吹过庐州城内,透绿的河水漾起一圈圈波纹。李融拆了阿父的来信,按照嘱托分抄过账目交与庐州铺中的掌柜和阿娘各一份。阿父近日还在金陵忙碌,怕是一月内还赶不回来。
李融轻叹口气,看向正在庭中忙碌的苏肆和徐氏,苏肆成亲的事怕是要一直等到初夏了。他研墨提笔回过阿父,道家中诸事皆安,还望其劳碌完早归休憩,阿娘和苏肆便都在家中候着他。
他折好绢布装进木匣中,整理好衣冠去铺中交了账目,顺便随着新到的货物一同将信寄给阿父。长街上整日跑着玩闹的孩童,多是折了新发的柳枝在巷中嬉闹。他跟苏肆和阿娘分别讲过阿父的意思,听着阿娘埋怨过一通,“就当苏肆再多陪阿娘一段时日,等到初夏时再做几套新衣给他,成亲时候办得热闹一些。阿娘也不用像最近如此操劳。”
徐氏勉强被安慰过,又重新拟了礼单让侍女一同核对过继续采买。苏肆虽心急,面上却不显,“那就等老爷回来再说,我也好再待在公子身边陪着公子。”李融为他倒了杯茶,“赖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点时间,等仲春我再写信问一问阿父能不能抽身回来。你等得及,怕是江姑娘有不乐意的地方。”
苏肆应了一声,顺着李融的话思索片刻像是开始担忧起来,慌张辞别过自家公子便趋步上了长街。李融瞧着他匆忙走远,从唇边溢出笑声,想着世间有情人莫过于此。暂且怕是轮不到自己,旁观者清也是乐事一件。
自己则开了门窗,让暖阳透进来晒过过冬之后潮湿的木梁。从那日到铺中之后这几日总有些疲乏,大概是刚入春有些不适应便没再多管。李融让下人沏上一壶热茶,坐在亭中不时看着飞过墙边的鸟或者燕子,清脆的鸣声响在耳边更有几分向荣之意。
庭中阿娘去年种下的花草也长出了新叶,绯色的花苞被顶在上面弯下去。晨间未干的露摇摇欲坠,闪着春日的曦光。未叫得上的名的野花倒先绽开了,星点缀在庭中散着隐约的香气任清风相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