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继续看过他,视线相对却从薛珩的眼睛中读不出其他东西,并不打算现在探究这位的来意,见跟自己阿姐有关,也仔细答过这句话。
“薛兄所言便道明了今日之事,我也就不瞒大家,若是有不愿入宫之意,诸位觉得有几分把握可斡旋一二?”
满座喧哗声四起,沈逸依旧坐在软凳上,视线由远及近扫过今日来赴宴的人。虽然不期望能在今晚听到有用的回答,却难免还存着这么一份心思,想要找出一个法子来,解掉面前的死扣。
他有些可惜自己想不出来什么东西,剩下的无非就是交给阿娘或是外祖,至少沈骞是不会再作保了。
柳千山替他重新倒了杯酒,“今日来的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直说出来,没话说的就继续喝酒吃肉。”倒是先做了表率,夹筷熏肉递进口中。
即使有柳千山解了围,大多数人还是面面相觑,偶尔耳语相接,听到沈逸耳边只觉得聒噪和嘈杂。他隐隐有些后悔,觉得今日请来的人还是有些多,能开口说话的却没几个。
“要是那位今年能再举一次选秀之事,小侯爷那边定然就有办法处理了。”声音从远处传来,夹杂着些叹息,“只是我们都没入朝,这种事我们可说了不算。”
沈逸回忆起上一次选秀的日子,那该是前年秋天的事情了——当时阿娘就担心了许久,好在阿姐那时候身染风寒,进都未进宫去。
世上那么多美人,就光算长安城中,能入那位陛下眼中的女子也不会只有几个。至于装作重病,虽有欺君之嫌,那也能多拖几日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如果能撞上选秀的话,那么沈婠或许就不必入宫一遭了。
“如此大事,想来那位陛下怕是不愿应,”沈逸顺着声音看过去,入眼是方才点明自己意思的人,便是那位监御史了。
“去岁颍川方有大水,府库再度空虚。于公于私,选秀这等盛事,近年难有。”他正欲发问,薛珩却继续说了下去,“当然只是从之一人之见,急与不急,要看小侯爷自己如何评判了。”
这正是沈逸不能在此间当场说出来的话,若不是昨夜才听到过一遍,他从未想过这种事情能如此急切——五日,算过今天,就只剩下四日了。
五日,他们能有什么准备呢?现在他甚至担忧沈婠会想不开这件事,不知道阿娘什么时候肯告诉阿姐。
卫宸接过薛珩的话,“急有急的法子,不急也有不急的法子,”他打了个圆场,将某些一猜就能猜出来的事实轻轻揭过去,“小侯爷的事落到我们身上,不急的事情那也是需要多上心的事情。”
“非常之事,就有非常之法。各位也都快到了入朝为官的年纪,现在多想一想也大有裨益。”身为廷尉长子,他并不想留下什么话柄,只是留心着沈逸所担忧之事,暗自猜测着现在的真实情况。
“要是——换一换呢?久在宫中难免无聊,我看哪,陛下也是爱美之人,歌女舞姬,市井再难登大雅之堂也该呈上去看一看再说嘛。”柳千山让小厮开了自己身边的那坛酒,起身挨个倒满了各人的酒盏。
“都喝,都喝。卫兄别想独善其身,小侯爷也是酒仙常客,”他素来爱酒,喝上几杯之后就难以自持了,“还有头一次来的,”他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在桌上,“薛……什么”。
口中念念有词着,沈逸拉了一下他的宽袖,“从之初来,随意就好。”他接上柳千山的醉话,存了些心思,又多问了一句,“要是让薛兄猜一猜后事如何,该作何解?”
薛珩喝完了新倒的酒,“醉话而已,小侯爷有问,那从之且做一答。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1]。顺以自然,那便祝小侯爷所念皆福,寻欢亦避祸。”
沈逸没去再答这番话,福祸之说对现在的他来说只能是一种空洞的安慰。甚至说算得上安慰都是勉强之言。
他有些清楚了,对方跟他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怕都是靠祖辈荫庇谋求来一官半职。在期待落空之余,倒放下了一些起初的戒备。
他们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都像胡言乱语。没有人会深究其中字句,也免于口舌之祸。
沈逸举杯请他们喝过几轮,方才的对话谁都没有再提起,有人中途离席去别的厢房听曲儿,他就笑语相送。
渐渐人影散去,窗子外的熙攘传进厢房内。楼中又奏起和往常无二的曲声,其间只余下四人。
一个烂醉趴在桌上的柳千山,一个压根没沾多少酒的卫谦羽,剩下一个和沈逸莫名开始对饮的薛从之。
“小侯爷若是有求,烦劳明日递帖给家父吧。所观那位近日作为,至少暂时不会动廷尉之职。”卫宸凑在沈逸耳边,终于开口说了有用的消息,“大家都该慎言谨行。”
沈逸给卫宸递了杯酒,起身和他们喝过最后一杯,便行礼告辞了。虽说不为醉酒而来,连着喝了两日还是让他有些昏沉。
柳千山醉酒不自知,往往喝上三两杯就开始糊涂了,卫谦羽又不常放开痛饮,浅浅喝一些那也是应自己邀约。反倒是那位刚来的薛从之,刚才一起对饮,他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但也难得痛快。
沈逸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调整好马辔才翻身而上。晚上长街的人并不见少,他就任马慢悠悠地踏着地面,掠过拥搡的人群朝侯府行去。
他还没有想好之后该怎么做,装病之说须得上下都一起配合,首先沈骞怕就不会那般轻易应允。卫廷尉……就算投帖,那也要外祖那边打点好,卫廷尉为人持重,卫宸要劝动他那更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