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人情,他本不愿意欠谁。但是就像现在一样,他暂时想不通,到底还有没有更好的法子。沈逸原本就不擅思虑这些,这件事又跟沈婠相关密切,自己就更无法平静下来去仔细想一想了。
秋风逐散了他身上的酒气,沈逸下马进了府中。小厮上前来替他披了外袍,“小侯爷回来了——”他没拦住对方发出的声响,眼见没有惊动沈婠,这才站定清了清嗓子。
“阿姐可喝了鸽子汤?下午府中有没有不对劲的事儿?”
“小姐喝了一盅,剩下的让庖厨送去给夫人了。”小厮弓身回过话,“夫人倒是命人备轿出去了一趟,刚刚才回来。”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答过,“还,还有,侯爷问过一嘴世子去哪里了,我们都只说不知。”
“好,记得明日去管事那儿领赏钱吧。”沈逸待在庭院中散了一会儿身上的酒气,才迈步往霍氏那里走去。
阿娘已经见过外祖了吗?那阿姐现在知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机会——哪怕能拖一拖,拖得久一点,让他们都仔细想一想之后再说啊。
纷杂的思绪扰得他头脑更为发昏,规矩地在门外行了礼,“阿娘?”
“逸儿进来吧。”听到霍氏出了声,沈逸才轻推开门进了房中。“你们都暂且下去吧,今天歇一夜,用不上你们伺候。”
沈逸坐在桌案前,给灯盏中添足了油让房间更为亮堂一些,偏头去瞧霍氏的脸色,听到房门被关紧才忍不住发问,“阿娘今日是不是出去过?”
“自然的事,”霍氏坐在沈逸旁边,伸手替他拢了衣襟打理好,“逸儿。”她继续唤了一声沈逸,缓缓说道。
“你们都是我十月怀胎的骨肉,怎么可能不心疼,不着急?不是所有人都像你父亲一般忍得旁人之所不能忍,”沈逸听到方才她唤自己的那声,心中已然猜到了答案,依旧坐定听自己阿娘说明白这件事。
“只是那位强硬,阿娘在霍府坐了快一日,也都没甚好法子。”霍氏倒了杯热茶,捧在手心里暖着身子,“老爷子年纪大了,要是有人再问你,就说他旧伤复发,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人都不见。”
她自然能认出来沈逸身上新带的酒气,那可都是她自己的骨肉啊。
“五日之期虽断不可违,现在宫中的郎中令,往日受过霍家恩惠的也算不上少,”沈逸看着霍氏拉过自己的手,也还是伸手替自己阿娘捂热了。
“婠儿进宫的时候,应当先封美人,再由你父亲去转一圈,总能挑些身家清白地留在你阿姐身边。”
霍氏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一声几乎快要听不到的长叹。沈逸攥紧了外袍的布料,也还是克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指尖。
“逸儿谢过阿娘和外祖了。”他没敢在房中多留一刻,只是跪地一拜再拜,道声阿娘早睡,就重回庭院中。
他没再管还停在院中的白鸽,抬头望着天上缺角的月。自己可以不用去听从沈骞口中所说的话,但霍氏的,或者说霍府的意思已经明了。
方才阿娘那一席话也是在提醒他,最近不能再去霍府,也不能在外祖面前再说起这件事。
他再也不用去费尽心思想什么出路了,沈婠,他的阿姐,现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从侯府走向深宫之中,走进天家,福祸不知,生死终难料。
[1]出自世说新语,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盈握之璧,不必采于昆仑之山。此处有福祸不定的曲解之意。
随后沈逸又摇了摇头,丝毫不愿自己的担心变成事实。他转头看向已经熄了灯的房间,至少,阿姐今日能吃进东西了。
过了今夜,就剩下四日了。他现在是睡不着的,只能待在庭中乱逛,守夜的小厮也没来打扰这位小侯爷。
霍氏也已经表了态,现在已经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想起卫谦羽的说辞,有自己提笔求人的冲动,随即一想又没进屋内。
他能求谁呢?
他的父亲——沈骞只会教他慎言,教他忍耐,除此之外,惹是生非也没什么关系。
他的阿娘——霍氏已经替他去霍府走了一遍,无论外祖怎么想,他们也默许了这件事,在宫中,沈婠就算得到再多的东西,那都不是他的阿姐真正想要的。
他自己吗?他开始生出几分怨恨,既怨恨自己被千般勒令不能再插手此事,也怨恨起自己的出身,如果沈骞只是朝中的小官,沈婠就不会有此一劫。
他背着手在庭中走了又走,一切想不明白的事情都在此刻交缠在一起叩问着他自己。不能再等一等吗,他有些恨自己如今还没有入朝了,除了那些个无济于事的宽慰,他实在不能为沈婠做什么,哪怕只是多做一点。
沈逸走了许久,在天亮之前还是回到卧房中,宽衣后独自躺在软榻上。最终还是因为残余的酒劲儿睡过去,他闭上眼睛,交错不断的思绪都沉在他的梦里,沉在他的脑海中。
从此之后,便会夜夜不断,时时咀嚼,忘不掉,逃不开,为他现在做不到的事,或许也为他,以后做不到的事。
天上的月落了山,秋天的细雨从屋檐慢慢滴落。沈逸是被一阵声响吵起来的,好像还有饭香,他披上了外袍下榻想去看个究竟。
“阿姐怎么现在过来了?”沈逸忙着整理过衣冠,站定之后才仔细看着沈婠。
她今天难得换了件新衣,鹅黄的内衬搭着碧色的外衫,笑盈盈地逗他,“要是不过来,我看你要睡到今天晚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