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是他,怎么能是他?李融也不止一次从那样的梦里惊醒,眼睁睁看着自己沦落到真假不分的地步,他真的回来了吗,他真的是自己吗,如果他不是李融,他又该是谁呢?
他松开了指尖,将最后那点面包屑捻碎了洒在水面上。站起身来打算回到房间里,刚才蹲得有一点儿久,所以他不得不放慢了脚步。
血液重新顺着静脉上流,发麻的腿脚不断昭示着器官的存在感。李融觉得自己应该睡上一觉,或许在睡一觉之前,能见一见薛珩。
看到薛珩还在自己身边,他就不会做那些几乎要溺毙进去的梦,也总能在梦到薛珩的时候立马醒过来。
从桥边回到房间的那段路不过十几分钟,走过来那股麻痹感已经完全消失了。李融抬手先敲了下门,见没有人应声才插上钥匙走了进去。
薛珩还没有回来吗?李融走到桌前,身上背着的包不小心挂了一下桌角,不知怎么就带倒了放在对侧的水杯。
里面的水立刻倾倒出来,漫了半个桌子,也将放在旁边的书彻底打湿了。
李融连忙放下包去拿了毛巾擦着溢出来的水,忙了有一会儿好在没让水再滴到地毯上。
他有些踟蹰,那本书已经被打湿了大半,想要伸手去拿又怕弄乱了薛珩之前折好的书页。他先拿毛巾裹了一遍滴水的书,眼见没有什么效果才捧着书到了窗前。
本该挂在天边的太阳被云挡了结实,在阴沉的天气下,这本书应该很难被晒干。刚好自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做,从客厅搬了凳子就坐在阳台前打算用手一页一页翻着,开了一小半窗等风吹干薄薄的纸。
上面印刷出来的墨迹也难免有些晕开,李融将动作放得更轻了,以防自己弄坏书页。翻了两三页之后才注意到外面包着的一层硬壳可以拆卸下来,刚好指尖摸着那层硬壳满是水意。
他抱起被打湿的书拆掉外面的硬壳,感觉手指又好像摸到了其他东西。有了刚才的经历,他慢慢地扯出那个东西。
出现在自己视线里,李融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张完全被泡湿的纸,大概是薛珩随手记下的一些东西吧。
他摸了摸鼻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薛珩应该不会责怪自己,但是终究是自己弄出来的乱子。
李融将书摊平了放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开那张折了两三折的纸张。这张纸的材质跟书页还不太一样,即使湿透了还是能清晰看到上面写着的东西。
或者说是印着的东西,李融原本只是轻轻扫过一眼,正准备举起来晒干——看到薛珩的名字之后,又将那张纸拿近了一些。
他好像很快就读完了上面的内容,又觉得自己没有看懂上面写着的条件。于是伸出指尖,目光扫过一行又一行。
泪要先落下来,在他弄清楚这些答案之前。李融摸到了脸上的湿润才知道自己哭了,却放不下手里捏着的那张纸。
薛珩,薛拙之——当真是做了山林里的白鹤,不问来时,不求归路。
原来这半年安宁不过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告别,说是告别也是他太高看自己。薛珩那时候应该不会想太多,想走一走,就走一走,想看一看,就看一看。
左右算起来,薛珩跟此间有什么干系呢。他阔别已久的地方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熟悉的人,都变成了地上的尘土,寻不到一点踪迹了。
那自己呢,或许也该放下,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那场实验不过只是一场失败的实验,自己不过是唯一幸存下来的志愿者。
他弯了眉眼,用指尖抹干净流下的泪。抛开这场实验不说,抛开自己和薛珩的身份不说,和自己朝夕相对的,是同自己一样的人。
那些结构严密的仪器可以不断运转,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紧急停止。但要他亲眼看着薛珩死在实验台上,他没有办法不去阻止。
或者往那些更深的心思去想,他实在理不清自己是谁,理不清楚那些仍旧鲜活的记忆,他可以不去管他们死后的事情。只要薛珩还在他身边,他就能安宁下来,多做几日的美梦。
临沂的论道将薛拙之带往长安,颍川的大水将薛从之留在长安,后商的尸骨将薛珩困在长安。
可是如今,自己该怎样留住薛珩呢?
李融徒劳地张了张口,一时间想不到什么办法。最后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也不过是从屋子里找出一截白布。
按照身形,若是薛蘅执意要走,那条不够宽的白布怎么可能困住他。
他实在想不到了,指间握着有些薄的白布,转过头看薛珩走进来。
薛珩还带着笑,问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是附近没有什么好去处吗?李融没能开口回应他,只是等着他走近。
薛珩没听到他的回应,又瞥到他眼尾未干的湿意,打算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轻声哄着他问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融用力攥紧着布条,指甲陷进掌心里,眼前又是自己分外熟悉的面容。他呼出一口气,闭了一瞬眼又跪上沙发挨近刚坐下来的薛珩。
他看进那双看向自己的眸子,看到里面平静的墨色,也看到里面隐约的担忧。于是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用白布盖住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李融倾身往前吻上面前有些浅淡的唇,很凉——带着从外面归来的冬天的风,和江南缓缓流动的水。
又慢慢温热,两道不同的呼吸此刻交缠在一起,交缠着。
番外六
李融感觉自己的呼吸好乱,心跳也格外快。他不敢去看薛珩的反应,就像刚才下意识先盖住了薛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