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是个奢侈的词语。当【保存者】在自己的数据库中留下道歉的字句时,他早已不确定,这颗星球上,这个宇宙之中,是否还能值得他去道歉的生命存在。
观察者,伐木工,终极黑暗,文明对那场浩劫的描述有许多,但恐怕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没有弄清那轻描淡写的毁灭了一切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保存者】只能记录,特雷弗·弗里斯顿只能守望,他记录下这份档案,就是希冀着业已熄灭的文明的灯火,依然保留着一丝余烬与残渣。他们或许已经找不到自己,或许已经不在乎自己,但他这个失格的守卫,总得在彻底失控崩溃之前,尽到自己的最后一份力。
尤其是现在,即便渺茫,但在万年之后,他似乎的确窥到了一缕幻觉般的希望。
【来自天空的信号出现的时间很短暂,在那之后,我集中了整个静滞所所有还能派上用场的通讯仪器,去尝试监听与接收来自宇宙的信号。但直到今天,时间也已经过去近三个多月,我的监听一无所获。】
【但我已经习惯了失望,特雷弗·弗里斯顿是这个宇宙最坚韧的人,我相信,那不是幻觉,我也不会做梦,仿生机器人是不会梦到电子羊的。】
【无论天堂支点时隔千年是被谁再次启动了一瞬间,至少,那个人没有下达针对泰拉的灭绝令。存续的武器没有对准存续的对象本身,艾德在终末之际的决心在被人见证之后,也并未被人辜负。】
反复的强调自己的身份,反复的重复自己的名字,这是【保存者】如今维持自我的方式,是它的理智。而在记录档案中并不合规矩的揣度,一厢情愿的猜测,甚至抒发个人情感的“感激之情”,这些则是名为特喠雷弗·弗里斯顿的人类生而为人的那部分人性,是他的感情。
他是个何等情感充沛的人,在前文明那个已经高度个体化,肢体接触与语言交流已经变得无比稀少的年代,他依然像是一个复古者一般保持着自己的家庭关系,与自己的妻子,共同养育着自己的女儿。
【保存者】宛如星球般的瞳孔缓缓挪动,投向那片静默的石棺群中,某个平平无奇的角落上,紧接着,机械的巨眼像是被中子脉冲的尖端直接刺中一般,逃也似的将视线移开了那里。
【保存者】的程序已经无数次的告诉他,那座休眠仪中此刻仅有一团毫无生机,但也不会腐化的烂肉,但特雷弗·弗里斯顿依然不愿去直视那里。
再完美的机械和程序也会有未知的bug存在,同样,人的心底也总有最柔软的地方。
也许逃避的确是可耻的,但它也的确有用。
就当是,减少一下这摇摇欲坠的意识在情绪调控模块上的负担吧,数万年来,这个模块的崩溃频率实在是太高了,高到【保存者】都不知道,是它在调控自己,还是自己在维修它。
【我会继续等待,保存者的使命或许已经结束了,但身为特雷弗·弗里斯顿,“人类”,只有彻底的死亡才能让我的使命终结。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一直等下去。】
【本次档案,记录完毕。保存者——特雷弗·弗里斯顿。】
将记录程序终止,【保存者】惯例的抬起那双瞳孔,将视线投向长明着灰暗灯光的天花板。
这灯光是他,特雷弗·弗里斯顿本人,在进入石棺之前专门设计与调整过的,为了保证从长眠中苏醒的同胞们,不会被过于刺眼的光芒伤害到他们脆弱的眼睛,可此时此刻,这黯淡的灯光却只能让特雷弗·弗里斯顿联想到古老年代,那个名为殡仪馆的社会服务机构太平间中黯淡的灯光。
特雷弗·弗里斯顿并未去过那里,但他此刻就身处其中。
良久的沉默凝结在静滞所的空气之中,特雷弗·弗里斯顿刚想中断视觉链接,进入待机状态,忽然,那黯淡的灯光却发生了令他意想不到的变化!
万古不易之静滞所,人类(造物主)长眠之地,它黯淡的灯光忽然变得猩红,刺眼,令人不安。
特雷弗·弗里斯顿的心神猛地一凝,他知道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有什么东西,正试图强行靠近静滞所!
在百万分之一秒的运算之中,特雷弗·弗里斯顿的计算系统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的心脏,此刻跳动的速度,超越了他这百万年来最快的一次,哪怕他已经没有了那个器官。
可同样,也仅仅用了并不超过激动的瞬间,维修完毕的情感调控模块尽职尽责的发挥了他的作用,强制冷静的威力迅速控制住了他那超乎想象的情绪波动,让他在兴奋之余意识到了其中的错漏之处——不,不对,来的并非人类!
静滞所,这座建立于地下三千米处的地堡,采用了彼时苟延残喘的人类文明所能采用的一切手段,它的坚固程度毋庸置疑,想要摧毁它,除非艾德的天堂支点直接从近地轨道射下灭绝一切的光束!
这是为了防备,防备可能出现的板块运动,可能发生的陨石撞击,可能苏醒的巨兽活动,会静滞所造成难以预料的损伤。
但归根结底,它不是用来防人的。
人类是可以进入静滞所的,他们,当初身处泰拉这片星域的几人,预言家,普瑞赛斯,特雷弗·弗里斯顿,洛,艾德,都已经将自己的识别码录入了彼此的项目之中,以确保只要有一个项目成功,其他人也能顺利使用。除此之外,带有人类文明底色的一些特殊的仆从,比如普瑞赛斯和预言家你侬我侬的时候造出来的那个墨绿色长发的小小仆从——ama-10,也可以授权进入。
而这些人的进入,是不会影响静滞所的正常运转的,这里的灯光不会变色,他这个中枢主脑的脑海中更是不会反复播放警告的提醒。
来的不是人类,那是什么?
观察者?不,观察者没有实体,更别说寂灭已经过去不知多少年月,祂的视线怎么会投向这么一个已经失去生机的坟墓?
巨兽或者兽主?不,应该也不是,特雷弗·弗里斯顿已经打开了静滞所周围的观测,正在靠近静滞所的机械——他姑且将那种比孩童玩具还要简陋的东西称之为机械吧,其能量等级别说巨兽了,就是观赏型的兽主都远远不如。
那这是个什么玩意?它想干什么?这玩意就是一头创死在静滞所的外墙上,引发一场爆炸,恐怕也对静滞所造成不了任何影响吧?
特雷弗·弗里斯顿手动关闭了警报,透过监视器,注视着那正在靠近静滞所的玩意。
他没有立刻伸手拍死这意料之外的来客,而是开始观察起了她的动静。
一位百无聊赖的巨人,开始观察起了偶然闯入他城堡的虫子。
值得庆幸的是,这位巨人足够温和。
而另一边。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溜去雷姆必拓自考了钻探机执照的克丽斯腾跳下那台自购的钻探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摘掉了那对自己的大耳朵有些不太友善的安全帽,仰起头,望向了面前这仿佛嵌入地层之中的建筑。
亘古的岁月并未在它的外墙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的痕迹,没有丝毫焊接缝隙的结构让人完全看不出这座建筑的建造原理,不仅如此,克丽斯腾从钻探机上掏出电钻,试图在墙壁上取下一份材料用于分析的计划也未能如愿,这台莱茵出品,娜斯提都说很好用的电钻坏掉的速度简直惊人,而那面墙壁上,别说坑洞了,连个白印都没留下。
好像在挠痒。
没准挠痒都不如。
“啧!”
克丽斯腾咂了咂舌。她苦心孤诣,把科考科调离这片区域,自学考古知识,自考考古证书,挖掘机证书,钻探机执照,以一人之力挖他妈地下三千米,可不是来盯着一面乌龟壳一样的墙壁发呆的!
现在还不到气馁的时候,多试几次!再多找一点方法!如果马利亚姆说的没错,那特里蒙地下那神秘的,与摘星计划相呼应的信号,应该就出自这前所未闻,也没有被任何记录记载的堡垒之中!
摘星计划最大的成果,那份来自阻隔层的录音被塞雷娅夺走了,克丽斯腾恨得牙痒痒,但是她没办法,因为她打不过塞雷娅。
但打不过塞雷娅,我还斗不过一堵墙?
这是拦在她和天空,她和宇宙,她和繁星之间最后也最厚的一堵墙壁,她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下定了决心,克丽斯腾并未在这里逗留太久的时间,她重新戴上安全帽,爬上钻探机,系上安全带,启动这台哥伦比亚尖端科技,离开了这片地堡。
这次钻探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她的确找到了疑似神秘信号的来源。至于要怎么突破墙壁,她可以另行筹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