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多年的辗转反侧与肝肠寸断,过度思虑所造成的自我怀疑,在此刻都像是一场巨大的笑话。
当年余谨在确认沈淮棠完全失忆后,注销她原来的号码,恢复旧手机的内容时,将有关江未的部分全部删除。
余谨向来性子谨慎稳妥,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仍在病中的沈淮棠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
——反正她连血脉相连的亲妈都忘得彻底,何况是生命中匆匆而过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负心汉呢?
他给沈淮棠提供新手机,新号码,以及通向未来的崭新人生。
“关你屁事?阿棠又不是你的所属物,要你自作主张指手画脚?”
两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人,平日里西装革履斯斯文文,永远将体面放在第一位,此时暴露动物本性,大打出手。
江未将这些年来受的气全都发泄在余谨身上,余谨亦是看他不顺眼已久,半点没手下留情,拳拳到肉。
“你就算见到她也没用了,她根本不认识你。”余谨冷嘲热讽,“就算想起你这罪魁祸首,也不会给你好脸色,你在期待什么啊?”
血气上涌,江未简直想要哈哈大笑,沈淮棠怎么可能不记得他?抬头看看这书店的招牌,栖居两个字从何而来,恐怕余谨根本就不知道吧?
“江未,别再茍延残喘,你们早就结束了。”余谨恶狠狠盯着江未,一字一顿地说,“这五年是我在照顾她,她已经有新生活,请你不要再来打扰。”
江未正要说话,却被一阵铃声打断,余谨拿出手机,是沈淮棠的来电。
余谨毫不犹豫点击接听,江未竟下意识屏息凝神,侧耳倾听那朝思暮想的声音。
沈淮棠说话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连寒暄都无:“余谨,你知不知道我高中用的银行卡密码?”
嗓音与声调都懒洋洋的,江未的脑海中立刻出现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小猫半睡不醒的困顿样儿。
听到这个问题,江未的心里出现一串数字,她生病时吃药记性变差,所有的密码都改成了这串数字。
沈淮棠的声音好似切开一道细小的口子,剧烈的思念带着风雨席卷而来,直截了当地掐住江未的咽喉。
余谨温和地回复她说:“不知道,你急用钱吗?想买什么,我打给你。”
“不急,只是想不起来,要得跑一趟银行,嫌麻烦而已。”沈淮棠失去兴致,“不说了,拜拜。”
江未有些愣神。
沈淮棠连密码都要问余谨,这本身就说明——她真的忘记许多事情,以及她非常信任余谨,甚至连密码都可以与他共享。
那就更别提生活中的大小事,这么些年来,在沈淮棠的恢复期中,估计都是余谨在一步步为她操持保护。
余谨在无形之中强行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强烈的不甘与嫉妒折磨着他的神经,心脏仿似被烈火灼烧。
他看着余谨垂眸给沈淮棠转账,简直想撕了这伪善的面孔,把这恶人再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然而这会儿就算再不甘心,江未也忍了又忍,被余谨打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好看了——他极有自知之明,当初就是靠脸才能让沈淮棠多看一眼。
江未愤然离去。
过了几日,他的脸颊消肿,血痂剥落,再次光彩照人,对镜细瞧,勉强能有原来的七八分姿色,方重新打扮一番,准备去栖居书店“偶遇”沈淮棠。
抵达栖居书店门口时,正逢沈淮棠在低头锁门,看似要外出。
江未一见到那熟悉入骨的身影,当即站定脚步,心脏狂跳起来,若非理智压制,他大概要直接扑上去紧紧抱住她。
沈淮棠将钥匙放进衣服口袋,略一抬眸,朝他的方向望来。
江未呼吸都停滞,僵硬地站在原地,像是正在等待接受检阅——
她的模样几乎没有变化,海藻般的长发披散在背,雪肤凝脂,淡淡的视线在他身上一扫,直直越过他的肩膀,朝着他身后某处露出笑容:“阿慈,等我很久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话语。
却不再是对他所说。
她与他擦肩而过,没给他任何的眼神,只留下熟悉而陌生的暗香。
江未的心沉入谷底,低垂着面容,视线却随着她的背影而去,脚不自觉动了,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她们进了电影院,他便也买了同一场的电影票,坐在她后两排的位置。
整场下来,他完全不知电影到底讲了什么故事,只在失魂落魄地长久凝视着沈淮棠的侧颜。
电影结束后,他仍跟在她们身后,在同一家餐厅吃了顿饭。
隔着背靠背的沙发椅,面前的食物他一口没动,只静静听着嘈杂环境里沈淮棠的只言片语与畅快笑声。
她的状态松弛惬意,笑容明朗,机敏幽默地吐槽着方才电影的不合理之处,而在讨论生活中琐碎细节时,又转为余慈体贴温柔的好姐姐。
这还是他的小哑巴吗?
如今的沈淮棠,是那样鲜活轻盈,与曾经紧绷痛苦的模样天差地别。
他终于相信余谨的话。
她忘记他了,不认得他了。
那已经不是原来的沈淮棠了。
如果,江未再次在沈淮棠的生活中出现,让她想起曾经种种,是否会让她重来一回那些痛苦呢?
当年他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深不见底的泥潭里挣扎而出,怜惜都来不及,若是要重来,叫他怎么忍心?
一时间,他对重逢相认的念头又犹豫迟疑起来。
那天晚上,江未根本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的酒店,他没有坐车,浑浑噩噩地在街上走着,好几次都被汽车喇叭声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