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风姿势散漫,并不介意暴露自己昨夜没睡好。他懒散地挥手:“我已托人在镇上打点好,西湖甜糕管够。”
“……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管你什么西——”蛋生火冒三丈,闻言一怔,它疑心生鬼,悄咪咪地问:“……啥意思?”
霜灵子:“……”
霜灵子麻木地行了个礼,将蛋生挂在胳膊上,风风火火带走了。
那边影子都快跑没影了,这头晏病睢还在仔细倒水。他将水分批洒了好几个地方,脑子里全是浆糊,进进出出了半晌,都还是神志不清的迷蒙态。
他拎着个空桶,又要去倒水,被门口的谢临风拦下接过。
晏病睢眼尾还有红晕,谢临风指腹一擦,问:“……怎么消不了?”
“问我吗?”晏病睢声音还是哑的。
他脸色遽转,目光又变得凉凉,谢临风一时端详起他来,竟比之前还要新奇。
晏病睢错开视线,说:“别看。”
谢临风笑了下,摁住他的后脑勺,俯身在他眼尾亲了下,这不亲还好,一亲上去,晏病睢那张漠然置之的面具又可怜地碎了。
他眼尾更红,也更潮了。晏病睢与他抵着额头,鼻息有些急促,这时,他却蓦然抬手,弹了下谢临风的耳垂,失笑说:“你耳朵红了。”
谢临风很坦荡:“红很久了,怎么才发现?”
晏病睢指间微错,安抚似的揉捏他的耳根,哄骗道:“太红了容易被发现,远瞧还以为是盏灯笼。”
“真是可怕。”谢临风目光坦率,“那你可要忘掉这个。”
晏病睢顶着谢临风的目光笑,所谓堂主的矜持和君子维持不了半刻,只要谢临风一上勾,他就会坦坦荡荡地露出狐狸尾巴——
还会用尾巴挠人。
晏病睢问:“不忘会怎样?”
“那我就没了面子。”谢临风有些服软,“从此人人都道,世上有只无赖野鬼,被人耍得团团转。”
“没认真听我说吗?”晏病睢拽他衣襟,“不许忘。”
原来昨夜的一字一句晏病睢都记在心上,放得很深。他似乎总是这样,即便知道霜灵子最先将他卖个精光,他也并不打算向谢临风坦白。
这令谢临风好奇,还令谢临风失意。他心乱如麻,提议道:“你要带我出去转转吗?”
这是他们之间最早的承诺,晏病睢答应了。谢临风与他并肩漫步时,听他说:“我适才听闻你在镇上托了人,总不会是夏家两位公子吧。”
谢临风的通灵境是鬼帝送的,通灵传语都需要咒语,而这咒语先前只有魏判官知道,后来夏睿识被困在鬼界后,帮忙经营缝魂店,那时又恰逢鬼界制度改革,许多鬼官被召集盘查,魏判官也被牵连其中,应接无暇,因此才走了下策,将咒语透露给了夏睿识。
故而能在人间和他的通灵镜传音的,只有夏睿识了。
谢临风道:“为什么这样说?”
晏病睢细细道来:“夏大公子的灵柩还安厝在夏家,他一只显鬼体的鬼,是万万不能出去吓人的。至于夏二公子……我若是没猜错,他应该挺恨你的。”
谢临风挑眉会意:“恨我搅黄了他的美事?”
“不错。”晏病睢将衣襟理高了些,“你我虽并不知晓夏清风与萧拓是何时换魂的,但独独能肯定夏睿识死的时候,夏清风就已经不是夏清风了。‘他’不能走商,又被困在夏府,夏睿识还并非‘他’的亲子,‘他’没有理由像原先的夏清风那样耗尽心血。”
若夏清风体内是萧拓的魂,这两人换魂前便结了仇,萧拓的动机是报仇才更说得通;若是遇归的魂,祂傲视一切,更没心情养儿子。
二人出了洞口,听到鸟鸣。谢临风脚步顿了一下:“是了,阴阳两界虽就隔着一道城隍庙的关卡,但越界却并非易事,夏家本领再大,也只能在阳界兴风作浪。我从前便存疑,奈何夏睿识不藏心眼,又听闻他爹是做阴间买卖的,还以为他爹是音属司的掮客。”
阴阳两界相隔,却并非全然杜绝人、鬼做生意。所谓“音属司”,其实是个避讳的说法,其原名叫“阴属司”,是鬼界设立在人间的机构,里面的都是些鬼界物品,像什么鬼河祈愿灯、故人的书信云云,活人和死人之间无法直接交互的物品,全靠阴属司周转,算是未亡人和亡人之间的一座桥梁。
相对的,鬼界也有个“阳属司”,生前家属的来信或祭品都可以来此处领取。
里面牵线搭桥的伙计无论阴客还是阳客,皆被称为“阴幕僚”,也被称作“鬼掮客”,在阴阳界的交易所里地位很高。
但就当下来看,夏清风半点边儿都不沾。
谢临风说:“……所以在鬼界为夏睿识打点关系的,就只能是夏逢春。”
别人兴许察觉不了,但谢临风天下鞭在手,却能探出来夏逢春是只鬼。原本那鬼官受了夏逢春的好处,买通层层官僚,按计划该让夏睿识直接转入十阎罗殿。
那名簿上有关夏睿识的罪状都被动了手脚,一一划去。审判过后,无罪之魂,又阳寿未尽,自然应当放去还阳。
十殿堂里不仅有阎罗,还有最凶厉的恶鬼,因此鬼界走十殿的流程被监管得十分森严,可偏偏因为谢临风在奈河桥头截了马车,导致一时误,时时误。
夏睿识这个关系户被他带回了酆都吃香喝辣,徒留人家一个寡弟弟在灵堂里等着哥哥还魂。
“搁我我也恨。”谢临风倒是想得很开,他道,“可有些奇怪,我听说夏逢春和夏睿识关系并不好,夏逢春从小受排挤,很恨他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