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些替军方窃取中国地理要素的东瀛人,想到满清如今的冗官冗兵,怡玮的心,便分外寒。
从出神中走出来。
怡玮把湛秋的画匣阖上,终于认真同她介绍自己:“祖籍直隶雍城,大概走出直隶地界,外面的人很少知道这里,可讲到渤海湾,我想柳小姐大概能多少清楚一些方位。”
他顿一顿,接着说:“我的家乡——雍城,就在渤海边。”
“雍城?很儒雅的地名,”湛秋讲完,换掉灯笼中即将燃烬的烛芯,烛光被风吹的摇曳了一下,她挤挤眉头,“起风了,往里靠一些。”
柔柔细语,让这个才从战场上突围出来的少年,暖意由心生。
冷风至。
怡玮又剧烈咳嗽了起来,湛秋忙收起拓纸,有些焦急,“我带你回市区去。”
怡玮却一把推开她,兀自艰难地站起身,微微一鞠躬,眼神与她偶然对视到一起时,就慌忙地躲闪开,他捂着伤患处,颤抖着双唇,“我没事。”
湛秋愣一愣,柔柔地望着他,眼眸里带着一份好感的笑意:“你这个人,板得很,可我说过,你很有趣。”
讲完,她把自己随身的大麾绒衣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自己则衣裙单薄,重新背起画匣,依旧劝他说:“你要尽快回到市区去,才能找到大夫,如今换季,武昌、汉口可不比渤海湾,虽是九省通衢,可天帝只认经纬之道,等肉长实了,怕是那子弹头……就要永远跟着你。”
怡玮闻着她指尖的松烟味,他想“书香门第”的释义,大抵就是这般,研墨久了,这女子肤理间便皆是松烟墨的味道。
湛秋问他在想什么。
他停下步子,反问她:“柳小姐,既然你知道我是革命党,又为何还要驮我一块走?”
“你受了伤,伤病需要医治。童稚启蒙学堂的第一课,便是‘人性本善’之说,湛秋岂能不及黄髻小儿不成?”
怡玮瞑目,无奈地笑笑,心里却暖暖的。长江涌浪拍打着礁石,久久在他耳畔回荡,月色如银霜,泄了一地。
他望着黄鹤楼在月色下的廓影,坦言说:“清军从刘家廟火车站运兵,闽籍水兵跟萨都统一个心思,皆无心革命,怕是回了市区,朝廷的弁兵不会饶了我,当然,还有你。”
讲完,他再次望向湛秋,这个缘分不过才几个时辰的陌生女青年。借着月光,他发现湛秋也在怔怔地望着自己,莫名的冲动,鞭策着他把自己的大麾解开,重新披在了湛秋身上。
待系好最后一粒纽扣,他再次从更深层的原因,重申了自己方才的话:“消息闭塞,武昌有可能已经被清军包围住了,我,不能连累你。”
“那就去汉口,玉带门一带有个郎中,瞧病信得过。”
“可你是个女人,满人***若识破了我的身份,他们又会怎么对你?”
湛秋眉心抻了一下,却无半分恐慌,只是把散落在鬓前的秀发捋顺到耳后,柔柔细语,却格外坚韧,“跟我走。”
怡玮闻着她发梢间的芳香,江边路颠簸,自己唇齿几次碰到她柔顺的散发,一阵痒,也一阵暖。
不知走了多久,天渐渐明亮。
远远的,已隐约能望到汉口钟楼的轮廓,怡玮却停下脚步,不肯再朝前走去。湛秋满面疑惑地转过身来,掸净自己赛马装袖口处的尘土,问他:“怎么不走了?”
天亮了,他终于能借着晨曦之光,细细端详着柳湛秋这张清秀的脸,为了照顾自己,她一路颠簸,于是此刻,她的簪钗已滑落了大半,长长的盘发蓬松在面颊前,双鬓的发梢,也早已跟布满汗津的皮肤紧紧黏着在了一起。
怡玮煞白着唇,有些留恋,他贪婪地看了这张姣好的面容许久许久,终于横下心,做好了要告别的准备,“这几个时辰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讲完,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可望着钟楼下巡岗的清军,他霎时又是一副坚韧的模样,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连累这个姑娘,想到这,他转身,匆匆离去。
可湛秋分明见他迈开步子已十分艰难,双唇,也如霜一般煞白……
清晨的江畔,露水浓重。
小说《一叶知秋柳湛秋魏怡玮》第2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