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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收尸?可是管家,如今各省纷纷通电响应革命。爱新觉罗氏的子孙,注定是要保不住这腐朽的奴役制度了,”讲到这,他顿了顿,隐隐记起了几分在武昌城门下的事,忙问:“薛叔,是你救的我?”

薛管家又拭了把眼角,只淡淡点了点头,“知道少爷你没事就好。”

“那清军肯放过我?”

薛管家就有些嗔笑,把自己用银锭赎他时的细节,又同他说了说。

怡玮听了,也不禁有些感慨,想到如今满清渐离世界格局,全无信仰可言的弁兵,便是摆在眼前的腐朽,他望了望四周,许久,才想起更早的事,忙问他:“湛秋呢?”

“午饭后,那个柳姓的姑娘便不在了,嘱咐我说,若是二少爷醒了……”讲到这,他却停下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就要走开几步去阖上门窗,怡玮冷冷地唤了他一声,说自己不喜欢沉闷,今天的太阳,格外暖和。没有什么避人的话,尽管说来就是。

薛管家手足无措,只得又走回他跟前,压着声把柳湛秋交代不许上街的话,跟怡玮细细讲清。怡玮望着窗外,梧桐树上枝杈茂叶,阳光斑驳地照到屋子里,几日前的那个夜晚,如同做梦一般。

“柳湛秋”,很有韵味的名字。

在魏府时,三大爷给自己找的家塾先生,摇头晃脑读《诗经》:“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郑风·子衿》里凄楚的女子细腻心思,硬生生被他念出一股腐朽酸臭气。如今见了湛秋,怡玮觉得自己似乎喜爱上了《诗经》,句句式式竟皆是自己的心里话,是那一份感觉。这念头,始于那个黄鹤楼下月色皎洁的夜晚……

思绪,倒叙到年前。

他在雍城上驷院牵了匹白马,走出魏府的大门,回首,望着正门上的铺首衔环,重重磕了三个头。

马蹄哒哒,穿过雍城主街宣文街,巷口的节孝坊在月色下仿佛诉说着长长的故事。他只记得白马走了很久,重重跌在地上不再起身时,怡玮拭了一把泪,心疼它,也心疼自己。

眼前葳蕤的白桦林,枝枝叶叶都在告诉他,这里离日照海防营大概还有很远的路。日后来到巡洋艦队,宣统年新建海军中,海校学员大多来自受到西风熏沐的闽粤两省,华侨眼界深,怡玮每每想起这一年的境遇,他都格外珍弥。

薛管家不远千里辗转多省来到武昌,怡玮知道,定是授了三大爷穆仁的意要带自己回雍城去。外面时局乱,穆仁虽是堂爷爷,可对于失去双怙的自己来说,心底深处,这份隔代亲或许也曾扮演了爹娘的角色,十六年来,他念着穆仁对自己的疼爱。

可望着案头的《扬州十日记》、《嘉定三屠》,脑海里,便又是一个月前接到的海军部电令,授意广东番禺外港参加秋季大操的康绥艦,与主力艦艇“海筹”“海容”“海琛”汇合,会同锚泊在九江的江防艦队,一同开赴武汉江面,阻隔革命军渡江。

海军倒戈,倾向革命。

怡玮如今想来都甚为慷慨,在刘家廟附近,康绥艦奉命攻击驻守在这里的革命军步兵第二协谢元恺标时,枪炮弁兵故意调偏炮位打到天上,打到江中。有的索性不再瞄准,正身站在艦炮四周的甲板上,任由飘带随风飘扬,任由眼泪挥洒。

一切,都仿佛昨日。

淡淡的松墨香味传来。

怡玮眼角不自主地跳了下,出神中的他目光尚未从房梁檩木上挪开,湛秋便已走到了跟前,把自己重新摁回了枕衾上。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尔后伸出纤长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躺好,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怡玮瞑目,闻着她玉指间的松墨香。

湛秋见他陶醉的样子,忙抽回自己的手,眉头颦起,冷冷地说:“看来你是都好利索了。”

他听出了湛秋的画外音,却只是微微皱了下眉头,可脸上分明再也半分病恹态,他起身,嘴角挂着笑容,“薛管家说正午的时候,你就出去了。”

湛秋愣一愣,点了点头,又把案台上坐堂医生新开的药房扫了一眼,吁一口气说:“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你还懂中医?”

湛秋摇摇头,“在福州老家时,我父亲在内海巡航,清廷懦弱,海盗都自立了门户。父亲信了他们的诈降……”

她顿了顿,眼眶变得湿润,见怡玮一副怜爱的眼神望着自己,她却莞尔一笑,把药方递过去要他瞧,说:“这黄芩跟夏枯草是清戾良方,至于金银花,我想医生大抵是怕你生了褥疮,跟黄髻小儿一样,长痱子。”

怡玮便一掌敲到她头上,彼此嬉笑了一番,一直到太阳下山。

湛秋在窗棂上端下一盏铜烛台,放在床榻前的案头,火烛摇曳了几下,待暖暖的烛光充斥了屋子,怡玮瞧周全了她的脸,眼眸里尽是清秀,多看她一眼,剧烈的心跳,甚至能把绷紧的伤口撕扯开浅浅的裂隙。

疼在肤理,甜在心底。

小说《一叶知秋柳湛秋魏怡玮》第4章试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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