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甘棠。”
渊穆直怔在当地,大雪如席,席卷千山。
天泱是一个并不相信命运的人。如果他相信天命所归,他便不会将一生放在谋求诸侯,逐鹿夺鼎上。与此同时,他也不是一个在乎名声的人。在他看来,虽然不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但尽己所能、谋夺天下,是非常正确的。
而作为他的儿子,渊穆似乎长成一个相似又不相似的另外一种人。渊穆有自己的理想抱负,虽然同父亲一样志在天下,但却怀抱更多的温和和恭良。天泱对此的看法是:“世生其人,必有其向。你的想法同有天氏不谋而合,或许他们取世的方法更适合你。”
于是渊穆来到白枣学宫求学。
与父亲的“人力可为”不同,有天氏的教育理念,总有一种浓厚深重、挥之不去的既定宿命感。在万书阁博览群书时,渊穆总会隐约感到,着书的人知道琼华的最终结局归向何方,但从不明说,只会隐晦提及。
那两年兰琻在大天官身边还不太忙,时常会来白枣学宫继续深造。两人在木兰堂听完课后,看同门们纷纷散去,往往就地坐而论道。等到两人讨论出一些明白的结论,或者肚子实在饿了,再回去银杏院做饭吃或去灯弦街轮流请客。
渊穆提到这种感觉。
兰琻沉吟一会,道:“人们都会想一切的开始于何处,终结于何方。自古如此,更何况亲造云华的云华氏们。他们知道云华的开始,自然会很关心云华的终局罢。”
“这就是我担心的问题。”渊穆道,“我能感觉到,云华氏,也并不怎么乐观。但他们都选择不说。”
兰琻先前还躺在长椅上,听闻此话,起身道:“说来听听。若事态严重,我得先去告诉儁奕。”
于是渊穆在杏花讲轩一一坠落的花色中,讲自己的顾虑,说自己的推测。
兰琻倾听许久,最后说:“云华氏会倾尽全力阻止最终的毁灭吧。”
渊穆苦笑:“你为何如此早已不知去往何方的云华氏?云华崩裂已久,云华氏”
“不相信能如何?”兰琻反问,起身道:“我会留意你说的事,一一查证,再告诉儁奕”
渊穆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与兰琻全然不同,他最相信自己,务必要将一切牢牢攥紧在自己手中,要自己紧盯一切的发展,而且固执地让一切走上自己安排的轨迹、得到最终的结果。
这一刻,他理解了天泱。他对自己说:【无论命运如何安排,人力亦有可为。】
而现在,却是渊穆第一次直面命运的迎面碾压。
玄鸟乌衣说,我有位想推荐给世子的师哥,名唤薄甘棠。
这位行客说,你的战将正在来见你的路上,名唤薄甘棠。
薄甘棠。
渊穆仰头,看到遮蔽雪云天空的疏络长松枝,自青黛的松针间坠落的雪花。
即便是清棠人所言的“命运”安排,如你不能我也必将弃尔于不顾。
静谧夜色已深,而东衡迟迟不回客栈中的卧房养伤休息,反而连晚饭都是在后院的银杏树下的方桌旁吃的。
原因是,这清绿的银杏树根里有一个隐秘的狐貍洞,里面似乎藏着一只谨慎的小红狐貍。
东衡散步时无意看到了一扫而过的狐貍尾巴。转过去看,见遗落了一颗圆润的银杏青果。东衡仰头看看,初夏正是银杏结果时,淡绿果实累累。
东衡想,这只小红狐,怕是没别的吃的。
于是一下午便试图以各种美味食物引诱小红狐出洞。但小红狐非常能忍,一下午都没有探头。东衡去做晚饭,却从厨房中看到小红狐小心翼翼地出来,小心地嗅嗅,检查没毒后,一口叼了火腿肠,迅速退回老银杏根里了。
“”东衡忍笑。
于是晚饭便在一旁吃,继续引诱小红狐。
但小红狐依旧非常能忍。东衡实在怕它饿,便将烤鱼慢慢松进银杏洞里,隐约感到小红狐轻轻拍了拍鲜香味的鱼肉,咬住,轻轻拉扯。东衡等它吃完了,便放下竹签。又送进去一根烤羊肉串。小红狐大着胆子,又吃了。
东衡不由笑。
正待送一串烤牛肉进去,却见两根竹签翻动起来。不一时,整齐放在一片枯黄的银杏扇叶上,慢慢推了出来。十分的有礼貌。
东衡忍俊不禁。轻声唤:“玄玄。”
竹签不动了。
年幼在梨花山中,父亲教他和霂霂读书,也会提及不在琼华的氏族的事情。那时两个孩子也全当童话故事听。说起暗虚们的春秋梦世中,往往会有一个“梦魂”,是春秋梦世的化身。这个“梦魂”,一般与世主关系密切,性格更是十分肖似。当春秋梦魂出现,便意味着,这个春秋境的世主即便离开,也不会坍塌和出现特大意外。因为这个春秋世有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暗虚们往往把春秋梦魂的出现,看做是春秋世境真正建成的标志。
玄鸟乌衣在外世已经事务繁忙,有时甚至自顾不暇,只当春秋世境是一个可以安歇休养的私人地方。所以他的洒蓝中并没有造什么需要他照看的生灵。那么,这一只谨慎知礼的小红狐,必然是他的春秋梦魂了。
果然“仆随其主”。东衡暗暗磨牙,相当记仇。
东衡见小红狐又没反应了,心知是名字叫错了。便就柔声问:“不叫‘玄玄’,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小红狐的软萌小爪子推了一个项链出来。吊坠是一金一银两片小银杏。十分精美可爱。
东衡不禁地笑,知道玄鸟乌衣十分疼爱这只小春秋梦魂。再一联想厨房中准备俱全的食材和餐具所以自己吃的,其实都是玄鸟乌衣给小红狐准备的吧怪不得小红狐全都喜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