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一扬手,旁边的侍从拎出早已备好的玄铁鞭。苻生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之后退到一边,接下来无非是一场鞭刑。
沈璃垂头受着,对面牢房中北小炎的脸色却比沈璃更白,看见这样的她,便如同看见了这样的自己,他缩在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但在苻生转过头之时,还是看见了蜷在墙角的他。
“三王子莫要害怕,你如此配合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自是也不会亏待三王子。”
北小炎点了点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这一场刑罚一直持续到苻生疲了,他摆了摆手,走出了地牢,那些侍从也跟着离开。牢门锁上,又只剩下了火把、北小炎和沈璃。看着一身是血的沈璃,北小炎有些不敢开口,牢房里静了许久,反而是沈璃先开口问道“将北海所有的情报告诉他们,令他们夺了北海王权,致使北海一族成为其傀儡,三王子便无半分愧疚?”
“我……”北小炎语气吞吐,“我自然愧疚……但是我也没办法,我不是你,我受不了这样的痛苦,而且我母妃有罪,我自幼便受他人歧视,北海王族之于我,实在无甚亲情。我叛了他们……也是无奈之举。”
沈璃沙哑开口“谁人没有几个苦衷,然而背叛一事,总难让人原谅。”
北小炎一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你又何必对他们嘴硬,都这样了,他要什么你给他不就好了。”
沈璃的身体只靠两条铁链挂着,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是呵呵笑了出来“我当真吃了……”
北小炎看妖怪一样地看她。沈璃只道“三王子不用忧心,本王乃是无坚不摧之身……”北小炎垂下头,嘀咕道“真不明白你,都这种情况了,还能笑得出来。”
当然能笑,她已经被练出来了。
枯坐了不知多久,北小炎渐渐起了睡意,睡意正沉,忽闻几声脆响,北小炎一惊,睁开眼,看见一个黑衣人立在沈璃跟前。黑衣人双拳握紧,一双手在沈璃耳边抬起又放下,好似想碰她而又不敢触碰。“王上……”黑衣人一声悲哀的唤,嗓音极尽沙哑。黑衣人手中紫剑一现,径直斩断困住沈璃四肢的玄铁链,将昏迷的沈璃往怀中一抱,“我带你出去。”这五个字喑哑却决绝,不容人反驳。
沈璃在颠簸之中醒来,她看见有光景在眼前不停地流转,鼻子能嗅到青草和风的味道,沈璃心想,今天恢复的是视觉与嗅觉吗……只是,苻生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折磨她了?这眼前的幻境便如同外界,那么鲜活自由,让她不由自主地心生向往。
明明她也只被囚禁了不久,但这些景色之于沈璃,便像上辈子的事情一般,她动了动指尖,想伸出手,想去重温一下风穿过指缝的感觉。
周遭流转的光景忽然一停,沈璃看见自己如今身处一片森林之中,一张将惊喜紧紧压抑住的脸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墨方。原来,这竟不是什么幻境,是墨方救了她……为什么?背叛了魔界之后,他又背叛了苻生吗?
墨方唇角颤动,似在说着什么言语,但此时沈璃什么也听不见,她也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稍稍用力推开那人。手腕上的玄铁钉尚未被取出,便是这轻轻一推,沈璃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她今天感觉不到疼痛,但身体还是会痉挛。
墨方忙将她放下,让她倚树坐好,然后双膝跪地,静默地俯于她身前,似在认罪,又似在道歉。
沈璃闭上眼,权当看不见。
今日便是沈璃能说话,她也会做出和现在一样的反应,因为对墨方,她已经无话可说。魔界那些将军,那些与他的衣冠残剑一起摆在棺木里的尸早已在两人之间划出了清晰的敌我界线,在沈璃心里,那个与她行军作战,同生共死的兄弟已经亲手把他自己杀死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沈璃便尊重他选择的结果。
跪在她身前的,是犯魔族疆域,屠魔族百姓,杀魔族将领的敌人。
若枪在手,她便会与他一战。
墨方跪了许久,本打算在沈璃唤他之前不欲起身,但地面传来的细微颤动,令墨方面容一肃,他心知现在不能再耽搁下去,若此时不走,他怕是再难助沈璃逃掉,当下狠狠磕了个头“王上,冒犯了。”他起身,将沈璃一揽,抱了她便继续向前走。
穿过片片树林,经过最后一排树木,便是白石沙滩,墨方将沈璃放在两块沙滩巨石旁边,让她倚石坐好,他或许还有话想说,但地面颤动得越来越明显,墨方只得暗暗咬了牙,随手捡了块石头,念了个诀,将石头化为沈璃的模样,揽在怀中,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另一方奔去。
沈璃这时才缓缓睁开眼,没有看墨方离去的方向,只是望着天边的云,吹着从海上来的风,眸色微暗。
天色越昏暗,海天相接处,霞光转得如梦似幻,沈璃微微眯起了眼,睡意渐浓。
星辰转换,朝阳初生,越过海面的第一缕阳光静静地落在沈璃的脸上,她一动不动,睡得极沉,沙滩上有一个缓慢的脚步声将沙踩得咯吱作响,一道人影绕过巨石,他的影子被朝阳拉得老长,在沈璃脸上划过,他向海边走了几步,忽然身形一顿,转过头来,看见了那个陷在两块石头间熟睡的身影。
行止在那里呆呆地站住,一时竟无法迈动脚步上前,就怕自己一动,那个幻影便就此消失。
直到沈璃在梦中轻咳了两声,因她的动作而被震颤的空气荡到自己身前,行止方才明了,并不是幻境,而是活生生的沈璃。
他迈步上前,脚步急促,竟踩住了自己的衣摆,险些摔倒。
他走到沈璃跟前,半跪在她的身前。“沈璃。”他伸出手,指尖轻触她的脸颊,滚烫得灼人心神的皮肤将疼痛从他指尖一路烧到心尖。他没有放手,整个手心都贴了上去,捧着她的脸颊,轻轻摩挲。“沈璃。”他轻声唤她,好像除了她的名字,他将其他所有的言语都忘干净了一样。
这是沈璃啊,那个已经“战亡”的魔界王爷,那个本来再也回不来的女人,是活生生的沈璃!
被烧灼的疼痛蔓延,然而行止却又为这些疼痛感到欣喜,他呼吸急促,额头轻轻抵在沈璃的额头上,她的体温对行止来说也是烫得恨不能马上撒手,但行止却笑了出来,像神志不清一般,将沈璃的脑袋摁进怀里,在几乎快烧起来的温度中轻轻笑着“你这是……救了我一命啊。”他在她耳边细声呢喃。
但过了一会儿,沈璃未曾转醒。她气息极弱,行止稍稍松开她,欲替她把脉,待他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看见那根还穿透着她骨头的玄铁钉,行止一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东西,待得明白,行止呼吸微顿,目光呆怔地将她四肢扫视了一遍,待见她四肢皆是如此,行止的呼吸停滞了许久,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你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他垂下头,看着沈璃的手,有些不敢触碰,但不碰又如何了解她的伤势。
行止眼睑微垂,指尖轻触她因瘫软而贴于地的手,不过轻轻一碰,沈璃的手下意识地痉挛了一下,牵动骨骼,玄铁钉与她的骨头不过稍稍摩擦了一下,沈璃喉头便出一声闷哼,咬紧的牙关与皱起来的眉头诉说着她的疼痛,行止心头一紧,掌心凝出白色的寒气,在沈璃手腕上绕了一圈,沈璃脸上的表情立时缓和不少。
她几乎不在人前喊疼,这样的表现若不是她在睡梦中,或许根本不会流露出来吧。
行止心中有气,真想狠狠教训沈璃一顿,这个碧苍王,总是太逞强。然而,当看见沈璃在这样的疼痛之后竟继续熟睡,像是习惯了一样,他顿时什么气都提不起来了,只觉心尖一缩,血液将心口的疼痛挤压到了四肢百骸,令他一时有些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
这段时间,她定是极其难过,因为没人护着她,所以便只好逞强。
“……我会护着你。”他轻声说着,轻抚沈璃脸颊的手极是轻柔,但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日后休管天外天塌,三界俱毁,我也定护你无虞……”
他话音方落,忽觉怀中人呼吸微重,她扭了扭头,转醒过来。
沈璃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耳朵里也没有声音,但触觉告诉她,她身前有个人,她嗅到那人身上有极重的海的味道。“我自己可以走。”她冷声说着,“时至今日,你我已是陌路,下次若战场相见,沈璃必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今日要么杀了我,要么便走吧。”
对面的人没有答话,自然,即便对方答了话,她今日也是听不见的。但身前的人没有动,沈璃却能感觉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