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指轻轻触碰她的眼睛,沈璃皱眉,侧头躲开,而那只手又不依不饶地捏住了她的耳朵,沈璃微怒,欲抬手将他打开,但手臂一动,便是一股钻心的痛,她脸色更白,咬牙忍过了这一波疼痛,方觉那只手终于放过了她,沈璃忍道“墨方,若你心中尚记得往日一丝情分,便走吧。”
沈璃的自尊心极重,此时让墨方离开,有七分是因为敌我立场,有三分却是关乎自尊骄傲。
她五感轮流消失,无法行动,连抬腿走路都要人扶着,这样狼狈的碧苍王,她打心眼里不想让别人看见。
对面的人沉默了许久,竟又伸过手来揽住她的后颈,沈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膝弯处便被他另一只手揽住,那人一用力,竟将她打横抱起,她手脚处的玄铁钉在他行走的过程当中在骨头中摩擦,而沈璃此时却因这种被抱的姿势而更为心惊。
她与墨方上过多次战场,也有受伤的时候,行动不便时,墨方也帮过她,不过或是扶,或是背,甚至扛在肩头上也有过,但从未试过如此姿态。这样的姿态……她只见过军中某将军成亲时是这样抱媳妇进洞房的。
是以,她对这个姿势有些抵触,被这么一抱,就像……就像被当成了小媳妇一样,令人心感别扭。
沈璃大怒,用尽身体里最后一点中气呵斥道“大胆!放本王下去!”
那人不理,沈璃这才现有些不对,墨方几时对她做出过这种事,即便是背叛之后,他来救她,也对她恭恭敬敬,昨日走时还在她跟前叩行礼,这才一日怎会变得如此放肆!
沈璃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个极不祥的念头,墨方将她放下的地方是海边,这附近说不定有什么人类的村庄城镇,今日这对她又摸又抱的家伙,莫不是什么山村渔夫之类的人类糙汉吧!
鼻子嗅到此人身上有浓重的海腥味,沈璃越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然后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他如今把自己这么打横抱着,难道是打算如同那个将军抱媳妇一样,将她抱去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沈璃越想越心急,当下拼尽全力,一抬手肘,狠狠一肘打在“渔夫”的咽喉处。
“渔夫”脚步一顿,沈璃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逃跑,然而还没等她逃离,四肢的疼痛便让她浑身痉挛,她忍得住,但身体早已经过负荷了。她不停地抖,忽觉自己被人换了一个姿势。那人好似找了个地方坐下,让她坐在他怀里,然后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像是在怜惜地轻抚,又像是在告诉她没事,我不会伤害你,我会保护你。
可“渔夫”指尖传来的颤抖却让她觉得,这个“渔夫”自己也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
沈璃已经连着三天没有恢复视觉了,先前在牢里便罢了,左右不过是被锁着,看不看得见,听不听得到也没什么要紧,但她现在却是在外界,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急需了解周围的环境,这是哪儿,安不安全,离魔界多远,离她逃出来的地方又有多远。
最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身边这人,到底是谁……
她现在没有法力,探不出对方的深浅,只能通过偶尔通畅的五感了解一些零散而浅薄的信息,比如对方是个男人,应该是个渔夫,他不爱说话,这三天里,便是听觉恢复的时候,也没听他说过什么话。就她目前的感觉来说,此人应当无害,但对尚未“见过面”的人,沈璃心里还是存了三分戒备,而且,最让沈璃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救她?
不图财也不为色,没有计较地付出,在现在的沈璃看来才是最令人生疑的地方。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沈璃睁开眼,眼前仍旧一片漆黑,手脚上的玄铁钉让她动弹不得,此时她便是个废人,只能躺在床上由人伺候,这件事让她感觉极为无力,甚至心想,待她走时,定要将这“渔夫”杀了,绝不让此事再有别人知晓。
有细微的声响传来,这个人动作很轻,倒不像那些粗鲁的山野村夫,沈璃嗅到食物的味道,应该是要吃饭了。“也不知是中午还是晚上……”她无意识地嘀咕,本来没打算让人回答,但那边鼓捣东西的声音却是一顿,一个稍显沙哑的男声道“午时。”
这个声音陌生得紧,沈璃愣了一瞬,恰逢今日能说能听,便继续问道“这是哪儿?”
“海边。”他一顿,又补了几个字,“东海边上。”
墨方竟是把她送到了东海边上,他难不成指望有谁还能将她捡回去吗……魔族的行事作风,墨方和她都清楚,一旦确认的事便不会再对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失踪已这般久,魔君定是认为她死了,哪里还会派人来寻她,至于天界……约莫没人会来寻她吧。沈璃不由自主地想到行止。
虽说她遇见行止之后,好似每次战斗都会受伤,但每次行止也都恰好救了她的命,而这次……
一勺米羹放在沈璃嘴边,其味清香,沈璃顿觉腹中饿极,觉得这米羹虽没行止做得好,但一个凡人能做成这样也相当不错了。她动了动手指,道“我自己来。”可她肩头一动,刚要起身,身体便已痉挛,四肢像石头一样让她坠回石板床,令她动弹不得。她今天感觉不到痛,只有一股无力和挫败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碧苍王沈璃……何时有过这般狼狈之态。
一声轻叹,“渔夫”将米羹喂到了她嘴里,别的什么话也没说。
沈璃静静喝完“渔夫”喂来的米羹,一碗喝罢,对方道“还吃吗?”
沈璃沉默了许久,答非所问道“这四根玄铁钉,是内外复合而成,由外面的玄铁将里面的铁芯包裹住,当时他们先以内部铁芯穿过骨肉,而后再将外部玄铁旋合而上,将两者扭紧,一头一根铁链,方可致我无法挣脱。”她语气淡漠,声调几乎没有起伏,就像被穿骨而过的人不是自己一样,“这几日外逃颠簸,旋钮已有所松动,我欲求你帮我将这四根玄铁钉拧开,其间或许场面有些难看,但若事成,本王愿承你一愿,以此为报答。”
对方半天也没有应声,沈璃在黑暗中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也不知对方要如何回答,便觉时间过得更久。
“好。”他短短应了一个字,却像是下了比她更大的决心一样。
“如此,趁着我今日察觉不到疼痛,你便帮我拧了吧。”
“渔夫”将别的东西收拾了一番,先在沈璃床边放了一盆热水,而后才将手放到她手腕之上。沈璃笑道“没想到你做事倒是细致,你可有修道的念头?若想成仙,待我伤好,还是可以给你寻点门路。”
对方一声轻笑“我却认为,修仙道却不如如今自在。”
沈璃似有所感“仙人们是极自在,那天界最不自在的……怕仅仅是那一人……”
放在沈璃手腕上的指尖微微一颤,那人没再说话,握住沈璃手腕两头突出的玄铁试着拧了拧,那旋钮果然有所松动,若再使点力,便是凡人也应能轻松拧开。
“渔夫”鼓捣的这两下已让沈璃额上渗出了薄汗,她闭上眼睛,调整气息“尽快。”她不会痛,但身体却有个极限。
对方用了劲,拧松了玄铁钉与其中铁芯,沈璃已青白的手腕上微微渗出几滴血,像血液都快干涸了一样,若再晚点时间取这东西,她的手脚怕是再也无法用了吧。
一个手腕上的玄铁钉被抽出,重重地砸在地上,玄铁似极热,落在地上只听“哧”的一声轻响,白气升腾,而后又迅凉了下来。那人却似毫无感觉一般,继续空手拧开沈璃另一只手腕上的玄铁钉。
然而沈璃此时浑身痉挛,哪儿还有时间注意这些细节。
她只觉身体里的血液在极快地流动,心跳快得像要炸掉,呼吸极为困难,大脑也渐渐混沌,在她本就漆黑的世界里,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她好似看见自己极小的时候魔君教她枪法与术法,而在她们旁边有一只眼阴森森地看着她们,沈璃莫名地心慌,她退了两步,竟有了转身就跑的冲动,然而她一转头,却见墨方已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冷冷地看着她,在墨方的背后,那只独眼阴魂不散地飘在那儿,与墨方一同冷冷地看着她。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墨方的眼神渐渐变得与初时有些不同,但那只眼睛透出来的光却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