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户人家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呼他,中途他想帮忙打下手,那人家肯定不让,让他出去等着。”
“可他进厨房第一眼就瞧见角落里的我,一眼就发现我成了精。”
周子安揉揉后脑勺,笑了笑。
“吓死我了,特别是他身上一股捉妖师的味道,一看就是手上沾着不少妖血的人,我那时怕他把我也捉了。但没有,吃完饭他偷偷进厨房把我顺走了,我以为他要找个地方弄死我,吓得我在路上直接化了形。后来他就把我带到了古董店,让我找到地方去前先待在他那。”
周子安伸手在空中比划两下,心里的感受借苍白的话语全部表达出来是件很难的事,说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颠三倒四的,他尽可能的用简洁直白的词语讲:
“就……可能是一个人太久了,他会下意识把自己和其他人隔开。我是看着这家店开起来的,有时我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卖那些古董,明明非常珍贵爱惜,他也不缺钱。”
“那段时间世间不太平,根本没人来买古董,店里就我们两个,很安静,静得像没人似的,有时候我感觉到他在担忧害怕些什么。”
“后来他就闭关去了,店关了,只有我会偶尔待在里面。”
说话时,周子安眼里有婉叹,有怅然,有他七十年里等待的孤独,借由眼底的碎光,折射出许秋筠数百年来相似和孑然的背影。
“我偶尔觉得太静了,又想到筠爷在这生活了很多年,他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清清静静过来的。”
许秋筠去过很多地方,周子安从他偶尔透露的经历中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种意气风发,这令他羡慕。
可脱离繁华和热闹,回到清净的住处时,是否会感到怅然与孤独。
周子安抬头看天,零星几颗星星落在黑布上,每颗都相隔甚远。每一次公转自转都是数万颗恒星流浪的旅程,他们有各自单独的轨道,与其他星体保持着不会相撞的距离。
“但今年不一样了,店里好热闹,来了很多人。”周子安望着那几颗星星,像是要把它们收集起来,通通装在一起。
他不知道改变的契机是许秋筠把陈知从云间山上拎回来,还是当江寻昼出现古董店的那刻。他不在意是哪种情况,这不妨碍他喜欢这样的热闹。
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眼前被无形的界限划成两个景象,一面是阒然寂静的古董店,门外往来过客开了二倍速匆匆行过,没有一个人分出眼神给这家大门敞开的店铺,木门如同一个结界,隔开了里外。相对的一面,是被阳光眷顾的厅子,偶尔做客的朋友欢谈着,路过的行人会迈进木门,打量这个放满了时代产物的前厅。
他看着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两个景象,前后犹如冷暖色调展现的鲜明对比。
内心真实的声音告诉他,他不喜欢前一种生活。
许秋筠将他从那户人家带出来那刻,他就摆脱了被遗弃被冷落的日子。
他喜欢热闹,爱屋及乌的,他也希望这个可以称得上是家的地方是有热气的,希望那个老是压榨他的店主人身边能有同行的身影。
话语停在了那句隐晦不明、但能通过前言来理解的转折,江寻昼轻而易举懂得了其中的含义。
他失忆了,脑子里曾有的、许秋筠以前的样子被清空,他仿佛能透过周子安三言两语中,看到往昔那抹夺目的身影。
足迹遍布五湖四海,四处漂泊,浪迹天下,这个人人向往的江湖故事里,主角永远是形单影只,给世人留下的仅有一个潇洒的背影。
无人追随,无人靠近,符合人们心目中的红尘过客。
江寻昼摇摇头:“会说清楚的,别担心,没有到陌生人的地步。”简单的承诺回应了周子安最开头的话。
“诶,那就行。”周子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喃喃道:“筠爷出去散个步散了这么久。”
一边的陈知仍保持着最开始的坐姿,闭眼吸收日月精华。
江寻昼穿过地堂,踏上通向二楼的台阶。
红木楼梯因年久发出细小的吱呀声,月光从背后拥抱着他,冷白的光线衬得他身影薄。
站上二楼的走廊,放眼望去皆是齐整的房间,每间房朝内的窗棂设计成不同的纹样:井口回字形、步步锦、六角景……
他房间的窗棂是冰裂纹,纹如其名,是破碎的冰面。
稍一偏头,就能见到许秋筠的房间,也就是今晚话题的主人公。
门扇两边的是纹了冰裂的窗棂,和江寻昼房间不同的是,碎裂的坚冰上长了几朵小花。
看样子应该是寒冬绽放的梅花,不过他觉得许秋筠选择这窗棂的原因是那几朵胖乎乎的花格外像后院的桃花,反正外形是花,就没人在意是梅花还是桃花了。
他记不清当时为什么把房间选在了许秋筠隔壁,好像是随意选的,但好像又不是。
无论如何,他现在很满意,一墙的距离近得像是能直接触碰到彼此,对方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从旁边延伸过来,如触手般相互试探,退进,偶然漏出的声音能轻易被捕捉到,悄悄滑进彼此的梦里。
夜晚没有就此落幕,他被浓重的白雾包围。
恍然间,江寻昼听到一声清澈的笑声,很短,转瞬即逝。
他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浓浓白雾中逐渐显现出一个高大的轮廓,满树枝条高歌猛进,长势迅猛,有攀天的势头。
是棵足有四五米高的树木。
他左右环顾,没找到笑声的主人。
余光,他瞥见肩头上粉色的花瓣,下意识抬起头,只见那原本离他有段距离的大树已近在咫尺,不知道何时“跑”到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