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至于梦醒时分,那种熟悉的感觉消散,他望着雕花床顶,总会觉得怅然若失。
梦里,在万人之上无人之巅,他深感山河飘摇永夜孤寂,他并不擅长处理政务,盘根错节的利益、步步惊心的算计,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茫然无措。
而他身边也只有她,一直坚定地陪着他走到最后。
最后叛军兵临城下,她孤身一人背着他去和叛军首领谈判。
回来时风雪漫天,自己站在未央宫的廊下见她单薄的身影茕茕而来,待迎上前去,才见她脸上划破了长长一条口子,就像是上等的玉瓷上裂开了一条缝。
女子都是在意容貌的。
可她却浑不在意似地笑笑:“只要能保下你一命,就算是以命换命,我也心甘情愿。”
昨晚他又梦见了她,梦里,他叫她卿卿。
这约莫是他给她取的小字,她叫他玉郎,他唤她卿卿,这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亲密称呼,每次叫起,都会有别样的甜蜜洋溢其中。
只可惜梦醒之后再回想,妻子的面容总是蒙着一层蔼蔼的雾气,看不真切。
因着这些零星的片段,萧闻泽坚信他和吴绮梦有着宿世的缘分。
所以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保下她。
派去打探消息的管家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将陆家回的点心盒子恭恭敬敬地呈上。
“这是陆府管家让仆带给殿下的点心。”
这个时候,萧闻泽哪里有心情吃点心,只示意管家将点心放到了一旁的茶几上然后退下。
都这个点了,国公府里都没有传出半分夜里遇袭的消息来。
看来国公府也知道此事关系甚大,选择暂时先将消息压下来。
无论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他都感激这一决定。
只要事情没有捅到宫里,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样想着,萧闻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视线便又落到那一盒点心上。
刚刚管家说陆府的原话,这盒点心是带给他的,并没有提到王妃,但他送出的补品是以齐王和齐王妃两个人的名义送出去的。
按理说,回礼也该是回给他们两个人。
萧闻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其中细微的暗示之意,伸手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食盒共有两层,第一层是一碟精致的马蹄糕,第二层是一碟荷花酥,碟子下露出信封一角。
他便将那碟荷花酥端出来放到一边,拿起那封信,迫不及待拆开来看。
信纸抖开,里面只简简单单写了几个风骨料峭的行草:“丑时三刻,公府侧门,静候尊驾”。
有了这封信,萧闻泽算是确定了,这件事果真还有转机。
他木然抬头,但见从昨日夜里便淅淅沥沥下起的缠绵小雨不知何时停了,阴沉沉的乌云散开些许,竟漏出几丝金灿灿的暖阳来。
而写这封信的陆昭云已经结束了这一日的斋戒祈福,子时一过便匆匆离开了希音斋,衣服也未来得及换,便快步走去了关押刺客的密牢。
密牢的空间不大,阴暗而不见天日,只有石壁上悬着的油灯跳跃着幽暗的火光。
烛火稀疏昏暗,浅薄的光落在血迹斑斑的刑具上,落在满地血污之上,陆昭云一袭出尘的白衣直着腰坐在刺客对面的长案后,身上的肃杀之气倒是比两边披坚执锐的护卫更甚,一双淬了冰的眼神隐在暗处紧盯着对面已是伤痕累累的刺客,不像个仙人,倒像是索命的白无常。
对面的刺客垂着头,满是黏腻的发梢处不断有污血滴落,身上早已是衣衫褴褛、伤痕累累,显然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右肩左腿上都各插着一柄匕首,匕首的刀柄处镶嵌着两颗拇指大的绿宝石,幽幽暗色里,荧荧闪烁如恶魔之眼。
还有一柄匕首握在对面陆昭云的手里,见刺客还是没有开口,便闭上眼将脸转向一边,将手里的匕首转了漂亮的花儿,调转方向提溜着,作势又要朝刺客的方向飞去。
那刺客似乎是被刺得多了,失血过多,开始神志不清说胡话了:“即便是认出了身份,也休想从我嘴里探知分毫,此事就是我一人所为,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陆昭云闻言,眼底微不可查地划过一丝疑惑,他微微扬起下巴,略微思考便猜到了原因。
在子澄子澈不可能认识这个刺客。
那么除了自己,还有可能和这个刺客有过交流的,就是宋锦绣了。
宋锦绣居然会认识齐王府的亲信。
呵,事情当真越来越离谱了。
陆昭云冷笑了声,不过此时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谁知道这刺客是不是在同他耍花招。
他将手里的匕首随手往条案上一掷拿匕首削铁如泥,登时便刺入条案,直勾勾立在了案上。
陆昭云微微撸起右手的袖子,抽出侍卫的佩剑,慢慢向那刺客走去。
一步一步,似是踏在那刺客的心上。
纵使穆代辰有心抹去宋锦绣,她也不会挑在这么一个要命的时机,不管事情成不成,都会惹得一身腥。
只有吴绮梦有足够的动机如此急切地对宋锦绣下手,而那个绣花枕头能差遣得动的,也只有齐王府的府兵了。
府兵都是登记造册的,要想查出眼前这人姓甚名谁,一点也不难。
“长公主殿下竟有你这样忠心的奴才……”陆昭云在距离刺客一步远的地方站住,用剑尖挑起他的下巴,不咸不淡道。
刺客眼里果然有一瞬间的惊异,而后又复归沉默。
陆昭云紧紧盯着刺客的表情,心中已经有了底,继续不紧不慢道:“只可惜,你要杀的人还活着,你说她之后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