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云这是在萧闻泽心里点上了一把小火。
他见这时候火势不大不小,刚刚好,便见好就收,宕开一笔道:“不过在下今日得了王爷一诺,便也放心了,那刺客王爷今晚便可带回,只是他伤了我心爱之人,我少不了惩戒他一番,下手重了些,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他这一番话说得又谦卑又有理,萧闻泽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半晌,不由问道:“世子为何愿意帮忙遮掩?”
陆昭云就知道他会好奇自己怎么就轻易放过了他。
“自然是为了讨好王爷,眼下太子位空悬,朝中求立太子的奏折雪花似的飞进宫里,大家都在观望。而我国公府……”说到此处,陆昭云自嘲似的一笑,“空有爵位而无实职,全仰仗陛下的恩宠活着,少不了要为以后打算。”
陆昭云这一番讨好的话因为说得实在,显得不卑不亢,虽然隐晦,但听到的人都能明白,陆家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投诚,提前在储君那里挣得一波好感,以期在未来保住阖府上下的富贵荣耀。
这一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
萧闻泽便也诚恳回道:“陆府此番,本王铭记于心。”
话到此处,陆昭云想表达的都表达了,想达到的也都达到了,便客客气气地起身准备送客,场面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听得屏风后一句呓语,语气急切担忧,唤的是,玉郎。
此时长夜寂静,饶是宋锦绣说的轻,陆昭云耳朵尖,还是听到了,当即皮笑肉不笑地作了一个相邀的姿势:“锦绣娘子似是在叫王爷,王爷不若去瞧瞧她?”
萧闻泽这时候那里还敢有任何僭越之举,他平日里自是一身清白,洁身自好,不想沾染半分野花香气,叫家中妻子心生不快。
更何况此时陆昭云在当场,面上已有不悦,萧闻泽也不是傻的,脑袋一转。只摆手轻快一笑:“世子听错了,宋姑娘梦中叫的分明是陆郎,世子且留步照看着些宋姑娘,便本王不叨扰了。”
说罢,萧闻泽转身离去,没有丝毫的犹豫。
萧闻泽走后,陆昭云负手绕过屏风,床上的宋锦绣依旧是双眼紧闭,他伸出手背在她额前探了探,还是有些许发热,便又重新绞了块冷毛巾给她敷上。
他轻轻坐在床沿,看着宋锦绣单薄的小脸陷在被窝里,良久,还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左脸,喃喃道:“可是你从来不会叫我陆郎呀……”
宋锦绣醒来时,便见陆昭云枕着手臂睡在自己床沿,鸦青色的长睫如小扇子一般轻轻搭在眼下。
睡着的陆昭云少了几分冰冷狠厉,倒是难得的多了几分恬静清远的气质,让人想起菩提树下,一手支颐合眼小憩的白衣仙人来。
宋锦绣浑身绵软无力,嗓子跟生了锈一般发不出一点声音,便只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或许那一晚,陆昭云确实是因为什么来迟了,也或许是动了杀心,放任吴绮梦派来的杀手为所欲为。
但最终他还是来救她了,时机卡的刚刚好,再晚一分,她或许就见不到今日的太阳了。
然而陆昭云那晚心理活动已经无从考虑,究竟如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她也终究还是挺过了这一劫,往后便是扶摇而上,陆昭云再想除掉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宋锦绣又想起冷刃寒光映照下,麦冬那一双微微下垂的双眼来。
前世,萧闻泽将麦冬指派来保卫她的安全,此后无论是外出还是待在府里,麦冬总在宋锦绣百丈以内的范围内守护。
他是个沉默寡言但心眼实在的人,旁人对他的一点点好意,他都能记上许久。
有一次宋锦绣上街采买,街边突然窜出来一个总角小童,拉住麦冬的衣摆哭着不肯放手。
麦冬只能将她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着,他一个身材魁梧的佩刀大汉,哄起孩子来却异常温柔熟练。
那小女童是麦冬的妹妹,四岁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一直没有好彻底,到现在还是间间断断地咳嗽,总也不见好,明明已经长到六岁,却比寻常人家五岁的孩子还要瘦弱些。
宋锦绣第一次见到萧闻泽的时候,萧闻泽也只有六岁,正躲在奶妈身后,紧紧抱着奶妈的腿,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掉个不停,哭着要找母妃。
神奇的是,他一见到宋锦绣便不哭了,怯生生地松开奶妈晃晃悠悠走上前来仔细看宋锦绣,一双大眼睛里还留着星星点点的泪花,他说:“姐姐,你是来带我去找母妃的吗?”
回忆至此,宋锦绣看那小女童的眼神便越发温柔起来。
“她叫什么名字?”
麦冬脸上还留着打搅到贵人的歉意,回道:“麦秋,因为她生在秋天。”
宋锦绣便笑着伸出了手:“小麦秋,让姨姨抱一抱好不好?姨姨给你买糖葫芦吃。”
抽噎着的小童听到糖葫芦,眼睛亮了亮,但还是回头看着麦冬。
见麦冬默许,她才松开揽着麦冬脖子的手,向宋锦绣伸出双手。
宋锦绣一手接过孩子,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麦秋手腕上寸关尺三部,果真抱着她去一旁的糖葫芦摊子挑选。
小孩子便是小孩子,麦秋得了糖葫芦便又破涕为笑。
“小孩子到底还是有些重的,还是让属下来抱吧。”
宋锦绣了解了麦秋的身体状况,便任由麦冬将麦秋接过去。
麦秋吃的满嘴都是糖渣子,宋锦绣便扯了帕子仔仔细细给她擦着。
麦秋忽然便又咧着嘴笑了,头上两个小发髻一抖一抖的:“仙女姐姐,你是我见过的第二漂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