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一人身披黑色斗篷,目光若潭水至寒,推开房门之时这屋里只有一个年轻人,瞧那打扮不像是端茶送水的小厮,亦不像是无事不管的管家,倒像是教书先生,几分文人气质,却不巧被推门之人吓个正着,失了该有的从容淡定,“来者……”
来人没有吭声,凝神聚气手中敛来弯月宝刀,只见着他向前一冲,挥刀的架势还未收住,刀尖未见多少血,摆手一挥雪白荧光散去,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年轻人捂着自己的脖颈,第一眼还没多少血流出来,只是话还未说完,便感觉脖子一紧,剧痛无比,脚步晃荡,浑身发凉,眨眼间脖子上多了一条横贯的刀痕,接着头颅如落了地的瓜,叽里咕噜滚了老远,鲜血喷涌先是溅在门上,而后四周地上也都是,不消多久一身长袍被血浸染。
来人像是没瞧见一般,冷着张脸,面无表情跨过门槛飞上墙头,月光披洒一身,率着寒气离开。
远处树冠中绸桑吸了吸鼻子,风中飘来一阵血腥味儿。
白公子没想到那人是来取命的,故而有些震惊,一时难以接受,起身便要从树上跳下去,却被绸桑一手搭着肩膀拦下,道了句:“你且先等等。”
被杀害的年轻人化作闪着金光的尘土向四周散去,全然不是妖灵升腾时的模样,散尽之后了无尸体痕迹,连方才喷射在门上的鲜血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套衣裳堆在地上,灌木丛里,那只金色的雀缓缓消散。
“那鬼东西竟这般粗鲁,是一生一次的大婚之夜,怎的如此不给主人家留面子,好在是死无全尸,否则美梦岂不成了噩梦?罪过罪过……”绸桑笑念着,当真是个活菩萨,还在为新人着想,只可惜了那个好在死无全尸的。
“死的是南邵神裔!”白公子心头一紧,这才从方才的情景里抽离出来惊呼一声,连手中折扇也被他攥得冒出荧光来。
“你是在做梦吗?”绸桑轻语浅笑,“你不也是南邵来的吗?竹酒是为青竹所酿,是南邵之物,喜糖之中一股子金桂香味儿,这东西北禺可是没有的,整个竹记处处透着南邵痕迹,你日日饮酒却偏偏同我这鲜少饮酒,不过早年间送了几本蒙学书籍之人坐在一桌,你莫要同我说你不熟,这破绽留得比天上的太阳都大,能是正常脑子设计出来的?难道竹记不是暗中听从于你?你大抵没料到竹记还藏着未被发现的神裔罢了,他还没来得及下手杀你才是你该庆幸的。”
竹记早年承了白公子的恩情,无非是因亲眷流落南邵,想得到南邵的消息,这才心甘情愿为白公子做事。
“你试探我?”撇弃吊儿郎当,白公子终于认真起来,他并未因此而气恼,反而双眸之中余出一些悲戚,方才之事引得重新翻开了脑海里的陈旧回忆。
“非也,是你在试探我。”绸桑语意微顿笑着,“不论你怎么选,北禺还有我的一席之地,而你若是选错了便没有退路。”绸桑砸了咂嘴,像是瞧着赌坊斗的蛐蛐儿,“你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实在以为你现下是肃辛最富有的商人,但也仅能如此了,商人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
白公子忽而接话道:“那你缘何还来寻我?!”
“那一位送的礼物你可欢喜?”绸桑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冲着白公子笑了笑,“不逗弄你了,实话说这不是我的主意,你莫要误会,我只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绸桑向上指了指,紧接着道:“上头那位欲要彻查疯兽之事,除此之外北禺与南邵的新账旧账也总要想法子清一清,旧账种种都是当今南邵王的作为,他要找的是一个能共谋大业之人。”
“那你如何看待?”白公子低声问。
“我?”绸桑不大在意,随手捻起一朵灵力幻化成的花,“若我是你,也情愿过而今这般悠哉潇洒的日子,天下兴亡与我何干?便是有一天打到家门,我大抵早已远走高飞,救天下人难,自救那却是很简单,我族早已没了当年之辉煌,我早已从那高台跌落,卑颜屈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伤及自尊的。”
“你变了许多。”白公子说这话时眼里有着无尽的哀伤。
“变?谁能一直保持心性呢?想必是被保护得很好吧?”绸桑暗暗寻思片刻,转而谈到另一件事,“我倒是不担心自己,但南邵王……”他摇了摇头,“北禺人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能且只能道上一句死有余辜罢了,南邵人竟还拥护至此,你觉得我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别忘了,你也是从南邵来的!”白公子情绪有些激动,扶着树的时候已然用力泛白了骨节,他大抵是以为云起日后若是赢了便要屠城的,毕竟当年还有一支说不清去哪了的北禺军队而今无人生还。
许是被气笑的,绸桑双眸含着火焰,“你别忘了你娘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在南邵!”
白公子哑然,分明是还想说些什么,而今却哑口无言,他张着嘴半天没吐出一个字。
“当年我断尾救你,此痛不亚于剜心刺骨,几将要了我半条命去,我从未有负于你,断不是救你来空口无凭驳斥我的,你实该早早掂量掂量自己!”绸桑逐渐平复心情,眼里却有一股子失望,让人瞧着很是难受。
绸桑断尾相赠,此恩不会辜负,白公子的手顺着袖口向上,偷偷抚摸着自己的胳膊,指肚下是凹凸不平的陈年伤疤,种种往事重现于心。
“上面那位便是想着和谐共处,重现几万年前南邵北禺的和谐景象才要为南邵寻一位明主,他以为此事只有南邵老三可以,也只有你能让三子归,你若不愿,我这就回去如实禀报便是,不会为难于你,只是以后北禺会不会因此转而寻求武力即是未知数。”绸桑转身欲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