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无忧开始爬山了。玉无瑕对他的这个新爱好十分赏识。每次爬山,玉无忧都会带回来点什么。几枝梨花,一袋野果,农户酿的酒,猎户售卖的皮,又或者什么趣闻。有时候,他居然能逗得庄夫人笑起来呢。玉无虞吵着说要跟他一起爬山,被庄夫人拦下了。
“净想着玩儿,你还有功课要做呢。”她板起脸教训道,“你要多学学你二哥,他像你这个年纪,可从没让我操心过。”
玉无忧笑了笑,心生庆幸。幸好庄夫人没有答应,他私底下其实不愿带玉无虞一起爬山。他身子弱,爬得慢。可一步步往上爬时,他能鲜明地感受到自己走过的路。歇息时,回头一望,便能看到绵延的群山和越来越小的梧桐观。爬到顶点,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娄京城。
头顶是蓝天,脚下是青山,四周是流风,空然一人,自由自在,心仿佛都要飞起来。他的双腿牢固地站在大地上,一种喜悦在他心中滋生。
他已经不那么怕出门了。
下山时,玉无忧会多走一段路。在他误打误撞闯入的那条通往溪谷的小路上,有一个分叉,一边是下山,一边是通往凉亭。站在那个分叉点向下望,正好能看见那座大殿和那个有桃花树的院子。他会在那站上一小会,好像休息一样,然后便朝山下走。
再多爬几次山,兴许他就可以骑马了。
他要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他不会再自怨自艾了。
下次玉无忧来爬山时,惊讶地发现溪谷中出现了点点紫红。杜鹃花开了,一朵两朵,羞怯地从绿油油的枝丫里探出头,整个溪谷一下子明亮起来,台阶尽头的梧桐观都显得暗淡了。几只黑色的鸟停在黄褐色的屋顶上,嘎嘎叫着。突然,那些鸟尖叫着惊起,一哄而散。那尖厉的叫声如此不祥,令玉无忧的心为之一颤。
院子里没有人,鸟是被什么吓到的?他望着那座大殿探出高墙的飞檐,等待着。然而,他没再听到什么动静,就算有,这距离也太远了。从另一条路绕到梧桐观要半个时辰,可从这条路下去只要一刻钟。不假思索地,他跑了起来。后门关着。玉无忧拽了好几下门,左顾右盼,最终看向墙。
这道墙很高,可比起围着大殿的那几堵墙,它又矮多了。玉无忧往后退了几步,用力一跳。他的手抓住了墙头,腿则撞到了墙上,很疼。他咬着牙,一点点把自己拉上去。他爬上墙,跳了下去,像一颗石子砸进了死水般寂静的庭院。
他本是个胆小谨慎的人,那天却那样冲动地闯了进去。大殿的后门开着,一进门,浓烈的梵香扑鼻而来,屋中黄幡乱舞,巨大的神像高居莲台,双手搁膝,压着一柄竹节鞭,面目隐没在华盖的阴影中。一个人倒在它面前,翻滚着,痛吼着,华美的紫袍绞成一团。
“国师大人!”
玉无忧冲了过去,扶起国师的一瞬间他尖叫一声,甩开了手,身体本能地向后仰着。
那,那是什么?
“呃——”
国师痛叫着,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脸,鲜血从他指尖汩汩流下,像刀子一样将他的皮肤切成几块。
“您,您别抓着自己的脸,那样伤口会感染。”玉无忧回过神,他仍旧害怕,但还是尽力想拉开国师的手,把他扶到什么地方去。
“滚开!”
国师推开他,半跪在那,警惕地瞪着玉无忧。在他散乱的黑发间,玉无忧瞥见了那张脸的惨状。他心中一惊,转身道:“您受伤了,我去叫人来。”
他还没跑出几步,就被国师抓住了。他又一次看到了他的脸,那么近,近到鲜血刚从国师脸上流出,就淌到他脸上。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恶心,因为这张脸已经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在那堆模糊的血肉中,玉无忧唯一能认出的就是那两颗黑眼珠,此刻,它正用一种十分可怕的眼神盯着自己。国师抬起手,下一瞬它们将拧断玉无忧的脖子。然而,玉无忧哭了。
“您怎么会变成这样?究竟是谁伤了您?”他又愤怒、又难过,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天啊,那个人怎么能这么残忍?您该有多疼啊。”
国师的手停在空中,他盯着玉无忧,后者抓住他的手,说:“我先送您去别院休息,然后我就去找大夫,您放心,您的脸一定会没事的”
“不要找人。”国师抓住了他的手,他的声音非常沙哑,就像他的喉咙已经千疮百孔似的。“你不是会炼丹吗?给我你的药吧。”
同天节(一)
玉无忧像一阵风似的刮进玉府,又像一阵风似的刮出去。他把箱子里的药一股脑倒进布袋,随便跳上一架马车,向梧桐寺狂奔而去。他打来清水,擦干净国师脸上的血污,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涂上去。他尽可能轻地涂着,不惊动那些嫩红色的肉,可他的手指还是被染成了红色。
究竟是谁?竟然能干出这样残忍的事情。还是对国师!
玉无忧又开始哭了,沉默地。国师却笑了。
“我的脸是不是看起来很丑?”
“没有。究竟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没有人攻击我,它是自己变成那样的。”
“怎么可能?”玉无忧激动地说,“那分明是被人划烂的!”
“哎呦,不是。等着看吧,没多久它就会变回原样的。”
“您别开玩笑了。这是犯罪,那个人应该被砍头。您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谁?难道他是从背后偷袭了您?”
“那你就等着看看吧。”国师愉快地说,“我想想,顶多一晚,它应该就能恢复原样吧?不过这一晚我肯定会很疼,你要呆在这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