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关系自此降至冰点,再没什么可以转圜或救赎。
其实,如此也好,至少清楚明白彻头彻尾。这森郁苍林一望无限山高涧深繁花成海的日深山,于自己而言,不过一处阴暗牢笼,四下满是污垢泥浆,粘稠的腐蚀的层层围来,密不透风。
阴毒、狂暴、险恶、在黑暗深渊中越行越远,全不能回头,也并不愿回头的,我的父亲。
伊尹公子起身开窗,月色如银夜色正好。冬己将至朔风凛冽,伊尹公子银发荡起,于身后弯成圆润弧线,华袖轻拂重光相叠。
琼林连夜如散舞衣,他却越觉萧瑟,一点冰寒之意自眉心破体而入,带来空旷的寒气和霜冻般的清明。
他与母亲甜言蜜语柔情似水,是假;两人持手并肩于千山霜月之下,许下的生死契阔之誓,是欺;母亲死后痛不欲生悔不当初,一夜苍老性情大变,是伪;我化形成人之日,他欣喜若狂老泪纵横,召告天下普天同庆,是虚。
很好,那什么才是真?
东奴跪在几案旁侧,看伊尹公子细细收拾行囊,面色淡然眉眼低垂,全不能辨其喜怒。收来拾去,最终只收了一件素色长袍和一柄短剑。
剑鞘乃是上好的青木牙石磨制,上嵌两块黑玉,仿是少年湿润眼瞳。
华服公子起身欲行,东奴却跪爬地去拦在脚边,深深扣首,惶然劝道“天下危局魔君当道,公子此时不宜远行!”
伊尹却也不怒,横握剑身温声说道“伊尹只想将此剑亲手送去遥白手上,烟水浮城来去一趟,并不会耽搁许久。”
“公子…可是千山…”
摆摆手示意东奴不必多言,伊尹公子显是心意己决。他抬起眼来,月光于窗外摇曳枝端碎散,落于瞳中成了忽明忽暗的细碎光华。
“云中君曾以短刃桐香赠他,而后二人分隔千里仍念念不忘。如今我赠他清瞳匕,只愿日后风清月朗偶有念及。如此,伊尹便也够了。”
去寻遥白!!!东奴立时大汗淋漓,心中惊呼不妙,却听华衣公子轻轻一叹,漫声道“此次再见遥白,便权做永别。回返之后除魔卫道,必将还万千族民一个晨光清明的千山广域,亦算给我母浅菲十年昭华情丝错生,一个交待。”
一零九章如果舍去性命能换得时光回溯,亦很值得
以死相胁确实不够光明磊落,好像历来是弱质女流花魁娘子为了唤回无良情郞采取的惯用手法,格调委实不高,但胜在老少皆宜震慑性强,所以遥白公子顺利得逞了。
当然,我们头号奸人陧陵君同志亦不是品行端良老实可欺的憨厚大叔,要他闷头吃亏,绝对是痴心妄想。
只是遥白公子纯洁善良,对旁人的bt程度估计总有不足。
好在数经风浪心志颇坚,被肌肉壮硕凶神恶煞的虎狼男子一把按倒在地,遥白美人撇撇嘴闭了眼,一脸的索然无味。
陧陵君百忙之中亲自操刀,自遥白美人足裸筋脉中截取一段,放入一黑木小匣,满脸堆笑志得意满,竟然还来调侃“痛是痛了些,但本君确是一心一意为公子着想。”
他眯了眼敛敛华衣长袖,语重心长慈祥可亲“断脉为讯,公子若有危难本君即刻就到。不过即使如此,公子进得海眼也不要去招惹那个怪物才是,毕竟还是性命重要。当然
,若能唤回那怪物心智,自是更好…”
这一脸意味深长意图不轨的笑容真真让人恶心。遥白公子头晕目眩,奋起余勇反驳道“屁,你才是…”怪物…
话未说完白衣少年己然晕厥,额上冷汗如珠,唇上齿痕渗血,最后两个字终是未能吐出口来。
这断脉为讯原就是恶毒囚术,截断经脉其痛可想而知,陧陵君只要黑匣在手,命运多舛多灾多难的遥白同志就绝对无法逃出其掌心之外。
这简直是精装版卖身契约,对等价交换原则的一种根本性践踏!不过,为了轻蓝,遥白美人是什么都能舍的。
如果舍去性命能换得时光回溯,亦很值得。
只可惜,没什么经历可以回头,没有哪种美好可以恒久凝固。我们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我们只能向前。
睁大双目,身不由己的,走向庞大无比阴晴难测摧枯拉朽的未来。
※
遥白被倒提着丢入海眼的时候,轻蓝公子正深感无聊与孤寂。
他坐在八臂海吒背上,一腿支起撑了下颌,百无聊赖自得其乐。令海吒八只恐怖触手分为四组两两一对,进行猜拳大赛。
小公子抬手理理胸前绯红发梢,只觉时光流逝其慢无比,对陧陵君大人的办事效率心生不满,盘算着一会儿要用猜拳胜出的触手再来一轮更为猛烈的地动山摇。
嘻嘻…最好将这海眼上方的石壁洞顶一并掀去!
就在恐怖分子穷极无聊意欲毁坏世界和平的时候,海眼表层碧水一荡,乌发白衣的少年被丢了下来。
海眼碧水清亮无极,水波荡动便有碎光粼粼,仿是鱼群相逐鳞生光华。少年毫无意识仍在昏迷,置身于水中下沉极缓,长袖白襟随水中潜流飘飘摇摇,仿是宛转于风。
发如舒丝白衣缭绕,与碧水碎光交织在一处,结成某种无法言喻无法描摹的泡影纠葛。
他就那样缓慢下沉,身体后倾手臂微张,仿是由远天坠落一般,安静的伤感的。
他在向我坠来,整个过程缓慢的像是一种蛊惑。
小公子轻蓝昂头去望,线蓝双眼柔性万顷水波,抚弄发梢的手指停下来,渐握成拳。——他正向我坠来,为什么这场景会让我感到分外熟悉,宛如某场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