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恶心的粘液,皮肤冰凉光滑,仿是某种柔韧甲胄。
周围陡然一静,海水如凝,无数庞杂纷乱的负面情绪自海吒身上传来,结成无形的巨大旋涡,让遥白全不能动。
惊惶失措、悲伤无奈、惴惴不安、恐惧惶然、心神茫茫、仇恨愤怒、疯狂噬血。
仿佛被无辜遗弃在了洪荒尽头,荒无人烟空茫一片,掌心空无一物,未来茫茫无知。仿佛身处血海荒原,粘腻的血将自己包结成茧,无处突围,巨大的忿恨无处排解,恨不得将天撕碎。
原来你们受了这许多苦楚…
遥白垂着头,伸出双手将那只触手轻轻抱住,缓缓抚慰。苍白脸庞在乌黑发间若隐若现,眉目低垂,其间风华生动难及,又复杂难明。
温暖一点点由指端汇集,结成光的河流,笼来全世界的萤光。
小公子轻蓝望着那个白衣身影,情不自禁倾了倾身,双手交握绞在一处,微微颤抖。
他与座下海吒异体双魂,悲喜之情感同身受,却从未像今日这般清晰庞大,宛如梦中声势浩大的苍穹翅影,双目迷蒙。
——好吧,且不管他是谁。
一一零章幸福的灾难
说到烟水浮城,伊尹公子其实与它渊源颇深。
在化形成人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他便独居在宫城之后岩溪涧月岩大殿,名为潜修,实际只是为了躲避瑞夫人妒火中烧所使出的疯狂手段,亦是陧陵帝君为了维持夫妻之间摇摇欲坠的安定团结局面所做出的让步。
而云中大人念其母与云中氏多有旧情,竟也默许了。
只是苦了年幼的伊尹公子,经年累月足不出殿,寒苦自守。懵懵懂懂孤单长大,日月轮回难闻人声。
亲生父亲迫于虎妻淫威,竟然从不曾前来探望。
至亲之人尚且如此,云中大人世仇在身,更不可能殷勤相待,直接将殿后月岩殿设为禁地,域内众人无敢妄入。
是以,伊尹幼年便知情之薄意之短,世间寒凉孤苦难行。
那个时候,他独去殿顶沐月修行,只觉时光漫长无比,能磨碎心神。却不知烟水浮城之中来了一位白衣少年,温如春熙动若流泉,皎皎若月光明玉。待他多日之后遥遥望见,却早是为时己晚。
我们总是那么近,又那么远。
※
世事变迁翻天覆地,如今这烟水浮城都呈魔化之状,雕栏玉阶隐有魔纹,那万恶之源魔主云中却仍然一如往昔,浮华悠游,似是分毫未变。
他亲手取来玉杯,为伊尹公子添酒,面含浅笑并不多言,模样倒是颇为熟稔。
伊尹公子一向洁身自律鲜少饮酒,微微皱眉刚要推拒,却听对面银衣男子缓缓笑道“此酒本为青蛇酒,酒色本为至清如水,却是极烈。入口辛辣后劲绵长,遥儿曾戏称其为万剑穿心。因不喜其灼烈,便采了金粉蔷薇和枫木青果投入坛内,说是能将其烈质转温。如此过了这许多时日,也不知功效如何?”
男子声音低回微微沙哑,带了些落叶萧萧的寂寥,言间满是温情追忆。伊尹听在耳中只觉心头一窒,沉默半晌终还是抬袖举杯,昂首一饮而尽。
酒意入喉仍是极烈,不似烈火灼灼,倒像是硬生生吞了一根冰冷长矛。刀锋轻锐之意贯穿胸腹,果然万剑穿心。
只是心扉痛彻,余韵却悠然而起,绵软甘甜清香悠远,令人心意一荡,竟是仿如劫后余生。
果是好酒。
两人对坐而饮,默然无声,只觉痛意酣畅淋漓。
此时红日向晚秋阳西斜,浩浩广水如撒碎金,轻风习习将亭内暖帐缓缓扬起,亭角飞檐所挂水晶风铃脆声轻吟,刀锋般的时候亦变得温软绵长。
云中君倚身坐了,目光动荡宛若水波,唇边似笑非笑,仿是有己三分醉意。
他慢悠悠取来桌上短匕,端详良久,却是开口劝道“公子一世俊杰,心思通透,既然今日己然走出日深山,还是勿要回返的好。况且山中方一日,世上己百年,时局变幻,公子若要回返,只怕那陧陵苍却也容不下你了。”
这是何意?劝降还是…威胁?
伊尹公子神色一凛,并不答话,敛袖起身昂首欲行,竟然并不曾将那魔君放在眼里。
银袖一扬将他拦下,云中大人却也不恼,眯起眼来仍旧是似笑非笑的模样“公子来去自便,云中无意阻拦。只是这短匕…公子深意,云中不解。”
“正好,云中亦有一物望公子转交遥白。”云中君说着自袖中取一银匣在手,轻轻开启置于桌上。
其内一颗无端花种,竟然冲破了外层坚冰封印,抽枝开花!花不甚至大,是极美的孔雀蓝色,晶莹剔透如冰雕成。盛开正艳,光色迷离。
“本来情爱一事,本君此生早己不做念想,可是无端花开衷情一世,却也不容辩驳。望公子转告遥白,阿晋绝不放手,亦别无所求。只要他能平安归来,漫说是千里江山广域无边,便是要阿晋嫁于他作副君,亦无不可。”
“公子明白么,”云中君声音渐缓,几乎一字一顿“只要他平安归来…”
什么?这…伊尹公子倒退一步大吃一惊。
世人皆知魔君云中多年浪迹花丛红尘翻滚,看似多情实则最是无情。谁能想到,一朝意动竟会情深若此。
舍得万里江山权势高位己属不易,如今竟是连骄心傲性都舍了。
他对那人一番心意意是执着若此,无怪乎情系千里,念念不忘…伊尹公子思及此处,晃晃身形失魂落魄,仿佛全身气力被一瞬抽走,足下如踩棉絮,竟然无力维持肩背挺直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