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范灵乐没有出现,他知道,烟波已经进追月园两个时辰之久了,看样子,她们聊得跟投机。
身后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烟波跟在丫鬟后面,也登上了望川亭。
“殿下。”她屈膝行礼。
李煊回转身,屏退了闲杂人,凉亭内只余他们二人。
“免礼吧。”
烟波这才直起腰,抬头瞄他一眼。哎,殿下瞧着,也显见得比之前憔悴了。
“乐乐怎么样了?”他开口便关心,掩饰不住眼底的焦急。
“不好,她很不好。”说着,将自己右肩膀往前送了送,“殿下可以瞧瞧,我这肩上,还顶着泪渍呢。”
李煊心一沉,脚下像踩空了般。
她来东宫不过月余时间,似乎比之前在浔阳二十年的时间,流的眼泪还要多。
看到李煊失神落魄,烟波心底轻笑了笑。
她也没想到,自己曾经帮助的那个求助无门的丧夫女,竟真是太子爷的青梅发妻。“枉死”的穷夫君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子,这离奇的故事她甫一听着,差点还以为是姑娘发了癔症。
但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当事人如身处迷障,偏偏她这个“旁观”的外人,把什么都看得清。
“烟波知道,这些时日,我妹子不好受,可殿下,同样也是如在油锅、身心煎熬。”
烟波只这一句话,叫李煊听了心里顿时舒畅,可随后微一挑眉,更为认真地打量起了这位名满京城的花魁娘子。
她是个聪明人,懂得跟不同的人说话,要照顾不同人的情绪、看不同人的眼色。不错,他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
“是嘛?这都叫你瞧出来了?”
烟波浅浅一笑,“都写脸上了。”
“比之我上一次见您,殿下虽天威不减,可神情却是落拓了,人也消瘦不少。可见,殿下心里记挂着我妹子,很是在乎她的。”
李煊听她说完,不由自嘲一笑,“若是她也能明白这点,便好了。”
烟波摇头,“妹子不是不明白,她心里很明白,殿下心里有她。”
这下,李煊真的诧异了,眉尾颤了颤,抬头目视烟波,“既如此,那她又是为何?这几日,她见着孤就躲,简直避如蛇蝎……”说着,神情都落寞了,“就算,孤有些对不住她的地方,可孤的心意,她不可能感受不到,孤从头到尾、从身到心,始终都只有她一人。”
烟波听此一言,终是忍不住,眉尖挑了挑。
其实刚刚从和范灵乐的谈话中她便得知,二人虽有误会龃龉,可这位太子爷倒确实为她做到了“守身如玉”,光是这一点,就胜天底下的男子多矣。
这也是烟波料定,范灵乐依然有筹码在手上,所以更敢于为她挺身一试。
“殿下,可您是否有站在乐乐的角度为她想过?”
“孤没有吗?”太子眼眸眯了眯。
“青梅竹马的夫君从一个穷书生摇身一变成了太子爷,您觉得她心里会怎么想?”
“自当欣喜若狂才是。”他想也没想便回,“荣华富贵、天下尊荣,孤都可以给她,再也不必像过去那般受人欺凌、穷困度日,这难道不好吗?”
“女儿和爹爹,我迟早也会替她接过来,到时候便能一家人团聚了。”
在他看来,乐乐就是想家了,他总认为,将心心和岳父接来,便能好了大半心病。
烟波抿嘴轻笑,缓缓摇摇头,“若妹子贪图的是那些荣华富贵,那她自然是要得意忘形、甚至喜极而泣了。可她不是,殿下您应该最清楚,妹子从始至终图的,都是您这个人。”
“可孤就在这儿!孤没有弃她!”
“那将来呢?”烟波掷地有声地发问,目光灼灼,这一刻,似乎真没有把他视作太子之尊,而只是自己好妹子的夫君。
“将来……?”李煊迷茫了一瞬,似乎觉出这是个可笑的问话,“将来当然也不会。”
烟波竟是勾出一个笑,“这话,谁能保证呢?”
李煊有点恼怒她的质疑,“君无戏言,孤不会随意承诺。”
烟波眼神放远了,似在望亭下的花草生灵,声音轻飘:“所以殿下,根本不明白妹子如今的处境。女子嫁人,所求的,无非就是一个安心。”
“过去,妹子嫁你安心,若是你负她了,你的‘佟爹’‘佟娘’也不会答应,而你的范爹……”她笑了笑,“更是会直接把刀架您脖子上,不是吗?”
李煊被噎住了,偏过点脸去,掩饰自己的尴尬。
“可往后呢?您权掌天下,坐拥四海,未来还会有佳丽三千、美人无数,届时,您若是变心了、厌倦了、喜新厌旧了……”她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最终又是笑着缓缓收音,“难道此时,范爹还敢将那柄杀猪刀,架在您的脖子上吗?”
李煊冷冷凝视她,似乎有点明白过来,她所谓何意。
怔忪了片刻,他终是缓缓启唇:“可是孤不会……”
烟波依旧浅浅一笑,“殿下,人心易变,真心难求。难道您能给妹子的,就只是一句会随风而逝的口头承诺吗?”
李煊张着嘴,深蹙眉,漆黑的瞳仁中思索着什么。良久,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孤明白了,多谢烟波姑娘。”
“殿下不必谢我,我这也是为了自家妹子,她能高兴,我心里也就好过了。”
李煊望着这位巧笑倩兮的姑娘,心中淡淡冷笑。她一口一个“自家妹子”,关系攀得这样亲热热络,是为着什么,乐乐或许不清楚,但他可是看得门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