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青芜料想得没错,那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刚一进门,撸起袖子就要过来钳制她,范灵乐哪是个吃素的?她虽然近来人消瘦了许多,可那一把子力气还在,拎起个圈椅就朝那俩婆子砸去,其中一个婆子被砸中了脚趾,疼得哎呦直叫唤,单脚又跳出了门。
另外一个正犹疑着要不要继续上前,眼看得那姑娘又拎起了个大花瓶就要丢过来,知道她真是个敢砸的,连忙也吓得落荒而逃了。
虽然没被人近了身,可这一番折腾,范灵乐气血上涌,差点又有了滑胎的迹象。
御医过来号过脉,又开了方子,严厉地叮嘱了几句。范灵乐这下倒也乖觉了,知道不能连累了肚子里的小宝,只是拼命点头,小小声应答:“郑大夫说得是,我一定遵照医嘱。”
御医摇摇头,又提着箱子走了。
李煊自然是知晓了这事儿,这才懊悔自己的冲动,人有的时候一在气头上,实在是脑子不清醒。
他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可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过去,只会更加触怒她。
只好等到夜阑人静时,她彻底安睡了,方才敢命青芜悄悄推开门,踮着脚、屏住呼吸,坐在她床边。
屋里只有一痕月光,清辉淡淡,那清冷的水色,把她的脸照得越发清减苍白了。
忍不住握住她的手,他方才讶异,过去那软绵的小手,如今握在掌中竟只剩一副骨架子,坚硬硌人。
感受到异动,她深锁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梦中,似乎有暖流将心脏包围,红唇微启,她梦呓出声:“爹……”
李煊瞳孔颤了颤,刹那失魂,待得反应过来时,才发觉,泪水已湿了他的脸颊。
他也分不清楚,她和他,究竟是谁在折磨谁。
李煊夜半来,又赶在启明星升起之前,溜走了。
在范灵乐看来,仿佛一夜无事,只是在梦里,爹爹好像又来过了,他身上散发着家乡榆钱儿饼的香气,笑着冲她招手,叫她“乐乐”,大掌也永远是这么的温热。
听到范灵乐在梦中唤“爹爹”,李煊这才想起,来和源山庄有一段时日了,确乎没能及时去取家中来信。往常若是乐乐能够看到家书,心情立刻便能明媚起来。
他派人去“缘来客栈”取信,没成想,仆从竟然来报,客栈近日未曾收到浔阳县的来信。
他不由奇怪,家书怎么比往常延迟了这么久?或许是岳父耽搁了写信吧,也不是没有可能。未及多想,他只是挥挥手,叫那人退下,继续在缘来客栈等信儿,若有来信,务必第一时间送到和源山庄来。
范灵乐一夜未曾安睡,悠悠转醒过来,青芜进来侍奉洗漱,又把早膳端来,见着她憔悴失神,依旧是吃不下去什么东西。恍然间,青芜都不由得心疼起她了,自己是个陌生人,瞧着她这幅模样都觉不忍,若是她爹娘看着,该有多心痛?
“夫人,多吃点吧,昨天您才答应得好好的,要听大夫的话呢。您想想,若是您爹娘瞧见了,他们该有多心疼呀?”
一句话,立时就将范灵乐的眼泪逼出来,她哭,泪水哗哗地流。
是呀,要是爹爹看见了,他岂不是得心痛死……
猛然间,她像是忽然被点醒了,一边流着泪,一边拼命往嘴里塞着饭,连着好几日,她都没有像这般吃得多了。
青芜心酸,见自己无心一句“爹娘”,却是把她激得活过来了似的,顿时想起了点什么。
她找到太子,恭顺地建议道:“殿下,想来夫人一个人在这儿京城,孤苦无缘的,心里着实憋屈,若是能有个人陪她说会儿话、吐吐心口的气,也是好呀。”
李煊把手中的狼毫笔一撂,禁不住拍额道:“你说得有理!”
可是乐乐在这儿京城,能说得上话的有谁呢?他率先想到方恺,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不可能,方恺那小子,最好给他滚得越远越好,他若是过来了,别说劝解,不拱火就算好的了。
搜肠刮肚了一圈,他猛然想到一个人。
又是一个烦闷的午后,范灵乐午睡醒来,想着今日再去闻雪轩嗅荷香。青芜见她精神头好些了,不由提议道:“我们叫殿下拨只船来,正好还可以下塘采莲蓬哩!”
范灵乐竟是笑笑,不说话。要是以前,哪儿等得着青芜提?自己早就卷起裤脚跳下荷塘采莲蓬去了呢。只是而今,着实没有那个心情。
两个姑娘正说着话,有人敲响了门。范灵乐警惕地看向门口,青芜知道,她生怕是太子来了,心中叹气,踱步过去开门。
门开,一袭水色碧衣款款掠过门槛,夏日微风中袅袅娉婷而立。
“妹妹,好久不见。”她笑,嗓音甜美如莺啼。
“烟波姐姐!”她激动地冲上前,扑进她怀里,霎时,委屈的眼泪倾泻而出。“姐姐……”
感受着她温软馨香的怀抱,范灵乐哭得瑟瑟颤抖。
终于,在被世界孤立许久的时日后,有一个可以叫她依赖的人出现了。虽然她们只有两面之缘,虽然她是世人眼中的青楼女子,可她的仗义、温柔,仿佛是她能在京城唯一抓住的一缕光。
烟波不留神,被范灵乐这阵仗吓住了,肩头已然濡湿,不敢想象,这段日子姑娘是吃了多少委屈。
烟波扶她起来,将她往椅子上带:“来,好妹妹,不着急,跟姐姐慢慢儿说。”
梅苑,望川亭。
李煊站在亭中,向下俯瞰。这座亭子是山庄的一处小高地,由此处望下去,可以将山庄诸景尽收眼底。尤其是闻雪轩东面朝荷塘的那处小轩窗,正对着这里的视角。每每,范灵乐在窗边观荷发呆,他都会躲到这里,借着树枝的掩映,也观她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