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南衙统领周锦。
他这般冲出来,裴珩居然毫不意外,冷笑道:“果然是你。我道你是皇帝的人,一直与我不对付,处处为难,还当你今日怎肯投诚于我,原是安国公的心腹。”
周锦面色一变,还待争辩几句。
裴珩却已不耐,直接提弓搭箭,飞箭连出,周锦提剑连避几回,仍被一箭射穿喉咙,鲜血喷溅,人已瞪大眼睛摔下马,倒在地上。
他手下的左右翊卫将军刚要动作,也立刻被制住。眨眼间形势又变,安国公瘫坐着,面白如纸,竟不能言语。
“看好他。”裴珩解决完内患,面无表情道,“东宫若敢动手,你们即刻回击。”
说罢一掣缰绳,策马回身冲出了紫宸门。
南衙十二卫唯他马首是瞻,全无异议,北庭禁军有张闻喜压着,竟也不动。
太子在上首目睹了这一切态势,眼睁睁看着裴珩纵马消失在宫门外,他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倒退几步,被侍卫扶住。
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一种赌赢了的侥幸迅速升起,太子几欲眩晕,剧烈喘息,一边庆幸自己对萧知遇未动杀心,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如此大好形势,竟轻易放弃,裴珩居然真的对萧知遇在意至此。
离东宫越远,形势便越动荡,数不清的宫人察觉了异样,四散而逃。
萧知遇身形瘦削荏弱,又是垂着头快步走动,穿行在来往的宫人中,这乱局中也无人注意到他。
翠微院的方向聚集了不少禁军,不知是哪方的势力,他眼看行不通,便咬了牙,掉转方向往掖庭宫里走。
掖庭宫是宫中婢女的住所,此时已乱得毫无章法,萧知遇以太子有事吩咐为由,接连询问了几名宫女,才辗转寻到了最北边的一处破落屋子。
里面住着个管事嬷嬷,发髻斑白,正坐在炕上剥花生米,一派悠闲——她是睿王安排在此处的人,睿王谋反自然波及不到她,兴许还有利可图,便无慌乱之色,照旧坐着。
她一看来人是个白面皮的小太监,不耐道:“谁?”
却听来人低声道:“山高水阔。”
管事的一怔。
这句“山高水阔”是六年前她调来掖庭宫接下的任务,不知对方是谁,只知道萧旸旧部所托,若有人来到掖庭宫以此句相求,便要送此人离宫。
当时她以为很快就能完成任务,然而一天天,一月月地过去,无人来寻。后来连萧旸都还朝为睿王了,她也不见此人踪迹,问了上头,回复命令不变。到今日已隔得太久,六年过去她都要忘了。
此时乍然见到,她不免狐疑地打量此人许久。
萧知遇也知道时过境迁,来此处本是碰碰运气,见她有反应,便心头一喜,道:“宫中危急,还望你能送我出宫。”
管事的看了眼外面的动荡,心知不能再留,也不问他身份,低声道:“你跟我来。”
便带着萧知遇去往掖庭宫西北面的一扇小门,木门破旧,是掖庭宫运送菜品物资之处。出了门,又穿过长长的甬道,转了几番,来到一处小偏门,一名老太监在旁边坐着摇椅打瞌睡。
管事的道:“山高水阔。”
老太监顿了顿,惊异地掀了眼皮看萧知遇一眼,便慢吞吞起了身,示意萧知遇跟他过去,又在一辆木车前停下。
这木车上几个大桶,一个装满了菜叶子和残羹冷饭,另一个桶装了宫中不用的破衣裳,宫里的东西再瞧不上眼,运到宫外总能换几个钱。
萧知遇就藏在一堆破衣裳里,被运出了偏门,偏门的侍卫也是睿王的人,一见老太监的眼色,也不检查,草草让他过去了。
萧知遇屏着呼吸,听外面车轮辘辘,又经过两三道宫门,今日动乱之故,来来往往也无人仔细查看。外界的声音逐渐开阔,似乎已离开宫城。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木车逐渐停下。
他等了许久未听到声息,悄悄顶开了桶盖一看,木车正停在一处窄巷,车夫已不知去向,唯有车头留着一袋银两,和一把匕首。
萧知遇没动钱袋,只捡起了匕首。
特意留了利器防身,应是裴珩当年的吩咐。
萧知遇怔了片刻,转过脸,往木桶中的旧衣里翻找几回,凑出一身不显眼的旧衣穿上,又往地上攥了把灰,往脸上抹了。最后他拿着匕首,一刀割断了拉车的绳索。
马儿得了自由,打着响鼻在原地踱步。
萧知遇翻身上马,不由往回一看,只见辉煌宫殿的一角屋檐探在上方,碧瓦飞甍斗拱俨然,正笼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他抬头看了半晌,又看向巷外一片开阔的天地,策马步出了巷子,也彻底离开了这座宫殿笼罩他多年的阴影。
山高水阔。
萧知遇默念着这四字,是写在那张路线图一旁的暗号。
他昨晚思来想去,总是想不通这句暗语有何深意,六年前裴珩留在纸上的那个墨点,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又是什么。
然而现在他骑着马,在京师北面飞奔,广阔天地的风吹在他脸上时,他忽然想明白了。
是山高水阔。
——再会无期。
无踪
裴珩纵马奔出紫宸门,第一反应是去往翠微院,远远地一看,翠微院外果真聚集了数十名禁军,显然是在找二皇子。
忽又有人在后呼道:“王爷!”
回头一看,竟是张品,此时原该在宫外镇守,却面色凝重地策马而来,道:“启禀王爷,方才有一名车夫找到卑职,说是掖庭宫奉六年前的命令,送了一人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