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连莺姑姑也没了。
那老仆亦是老来孤苦,感慨着与他絮叨了许多,最后给他指了夫人坟茔的方向。他茫茫然寻去了坟茔,见到碑上的名字,才接受了现实。
他给莺姑姑烧了纸钱,默然许久,仿佛又一个熟悉的灵魂去往了遥远的世界。
他只觉世事变幻,白云苍狗,莫名又想起那老仆的感慨,“生老病死,谁能预料到,若有放不下心的,趁早去看看,否则来迟一步,不知道要后悔多少年。”
在天黑前,他坐着驴车离去了,路途颠簸,他晃晃悠悠,见天边将暗未暗,心思又不知飘去了哪里。
莺姑姑早已过世,那接济翠微院多年,直到他被赐婚出宫的,又会是谁。
遇亲友
大雨倾盆,马蹄踏破夜色,飞溅起层层水雾,蹄声如雷,惊得山中蛙鸣散开。
老柳尚在睡梦中,被一把揪起来提到门口,惶然间望见外面院子里立着一列高头大马,黑漆漆的叫人胆寒。
他顿时吓得哆嗦起来,喊道:“你们是谁?我兄弟在州里做事……你们、你们若敢伤我……”
几个带刀的往屋里搜了一通,回来复命:“屋中无人。”
马上的黑影沉默片刻,旁边立时有人喝问:“小余去了哪里?”
老柳一怔,心道怎么又是小余,哀哀地叫道:“他早就走了,连信都没给留一封,我真不知他的去向……”
来人又喝问了几句,又问小余的来历,老柳一五一十全说了,是去年回老家路上遇到的病人,看着身子不好,他便送了几帖药,小余无依无靠,跟着他回来做了学徒。
“其余的我实在不清楚,”老柳擦了擦溅在脑门上的雨珠,又小心翼翼道,“各位老爷,小余是个安分守己的,若是哪里得罪了,定然有些误会……”
来人还要再问,马上始终沉默的黑影开口:“罢了。”
便一拉缰绳,转了方向离开。那些个带刀的面面相觑,最后往老柳跟前丢了一袋银两,便匆匆跟着上马离开。
老柳抱着沉甸甸的钱袋,还一头雾水,心想小余到底招惹了什么人,怎么又是长史又是将军,还招来个如此可怖的。
一行人策马下山,雨势仍大,裴珩一人在前面,不言不语。赵诠眼看裴珩从出京时的狂喜到现在徒劳而返的失望,心知此刻定然心情正糟糕,没有什么比得到希望又失去更叫人沮丧。
然而京中局势正需人把持,不能在此多停留。
他犹豫许久,还是跟上前,道:“世子,二殿下离开此地已将近一月,我们……”
裴珩没有说话,雨水淌在他脸上,顺着冷硬的线条一路滴落。他看着黑夜里开阔的群山,和天地间无边的夜色,人在其中仿佛一粒微小的雨点,落入便要消失不见。
停顿半晌,他沉声道:“回京。”
便挥鞭策马奔出,往京师的方向而去。
小余坐着驴车慢吞吞离开徽州,他付了车钱,车夫喜气洋洋地说了几句吉利话,便哼着调儿往回赶。小余心想他应是要回去与家人团聚了,莫名生出一种怅惘。
在山里照看药圃时虽清苦,他尚且有安身之地,如今孤身在外,难免寂寥。
他走了一段,忽听车轮辘辘蹄声嗒嗒,苍茫暮色里,后面慢悠悠行来一队运货的车马,说笑声由远而近。小余听见熟悉的人声,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当即停住。
为首的坐在马车前头,须发花白,精神矍铄,赫然是陆霖。
陆霖比四年前瞧着还利落些,风尘仆仆的,似乎察觉到有人看他,视线便转了过来。两人隔了老远对上视线,陆霖目光一凝,很快又若无其事转开。
直到走得近了,陆霖提着水囊倒了倒,转头道:“你们身边还有水没有?”
手下的一群人都是喝酒提神好赶路的,不会特意带水囊,便都笑道:“酒倒是有。”
陆霖笑骂一句酒鬼,便又无意一般探出身,朝小余搭话道:“小兄弟,你带水了没有?”
小余点点头,摘下竹筒递过去,陆霖接过喝了,笑道:“小友往哪里走啊?若是顺路,老夫可带你一程。”
小余想了想,“往北,寻亲去的。”
陆霖因这一句“寻亲”眼眶发酸,徽州地界,他每回行经,怕想起伤心事都不敢停留,没料到竟能碰见知遇。他赶忙让了一让,空出车头,示意小余上来。
“咱们做茶叶生意,也是要往北走,搭你一程不费事。”
商队的人都热心肠,老大发话了,他们自然欢迎,纷纷喊他上来,他便上了车。
有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低声道:“小余。劫后余生的余。”
一行人嗒嗒前行,天黑后找到客栈投宿。
当晚两人在外面散步,四下无人,陆霖终于忍不住眼眶通红,泣声道:“知遇,京中都说你已经……幸而还好好的,否则九泉之下我真没脸去见你母亲……”
他当时还在牢内,听狱卒说起京中变故,是真正后悔,后悔自己一意孤行刺杀安国公,才累得知遇为他到处奔走,又接连引发这般天翻地覆的动荡,竟让知遇在宫变中出了意外。
见舅父老泪纵横,萧知遇也是心里难过,拍着老人的脊背。
陆霖又握着他的手,仔仔细细瞧了一会儿,看他衣衫朴素,虽然不如从前贵养的模样,到底比当年神色活泛些,想是外面生活自在,老怀宽慰道:“我就说京兆府那群人无能,找不到人,必定是你还活着……居然还到处传你已经死了,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