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先掀开袍子坐下:“听说只是先定下来,等太子从燕阳回来后再做商议。太后愿意嫁,可能也是看齐王这边没了指望,晋王又被牵扯到燕阳一事中,再加上那萧家二小姐对太子一往情深。”
“太子若能娶萧家女,便能得到世家的助益,于他来说,确实是一项不错的选择。”
徐仲先不想喝茶,拿过另外一壶仙人醉:“说来太子明日便要启程了,因为有别国使臣在,民间闹出了再大的事也要捂着,打肿脸充胖子,生怕让人看了笑话,太后这次寿宴办的也是奢华无比。”
“各国对立已久,从前是北晋独大,现在大齐取而代之,数百年来积怨已深,表面看似平和安定,不过也都是一时的,大齐凌驾于北晋之上,另外两国怎么可能不起旁的心思,这次来大齐的目的也是昭然若揭。”贺景泠见他要喝酒,顺手递上自己的杯子。
“外敌虎视眈眈,大齐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上位者不考虑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只顾着勾心斗角,阿煊,近来我总在想,从前我们也讨论过,当今陛下文武兼备,在位这些年大齐国力与日俱增,可现在,朝堂之上尽是蝇营狗苟之辈,我想不明白,当年那个让人尊崇信服的帝王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世人皆有私心,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皇帝想名留青史,摊贩想养家糊口,在这一点上,尊贵如帝王也无法免俗,越想要拥有什么,一旦得到就越害怕失去,当今陛下励精图治致使大齐不再受人欺压,他想要彻底革除旧制肃清朝中毒瘤,但这件事太难做到,他努力多年能有现在的局面已经是不易,天下百姓能安定下来,对李牧只有感激,而李牧也知道,能做到这样,已经是他的极限。”
徐仲先捏着酒杯,一动不动:“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得到他想要的政绩,如今更多的就是想怎么留住它。”
贺景泠说:“李牧身处高位这么多年,一心都在社稷,只是朝堂斗争不断,如果改变不了这种状况,那就只能被它影响。”
徐仲先嗤道:“所以这次他如此袒护晋王。”
贺景泠看着他,淡淡说:“你没喝多少酒怎么就醉了。”
徐仲先仰头笑道:“本来就是,阿煊,有些话你虽然从来没有明说,可我也猜到了七八分,其他的我统统不管,只这次太子亲赴燕阳的举动我便知道太子心怀天下,大齐的未来只有交到他手上,才有出路。”
贺景泠心思微动,看着他说:“清鹤,你这话什么意思?”
徐仲先笑说:“你明白的。”
贺景泠看着他:“徐尚书他……”
徐仲先打断他说:“我只站在我认为对的一方,阿煊,这件事不管是谁做的,燕阳百姓是无辜的,可最后只有太子殿下愿意管他们,就算殿下有别的目的,可他还是去了,这是结果,他心里有天下百姓,这就够了。我这一生读书求仕,所愿不过能有一明君相佐。”
“宋公子,您来了,这边清。”
门外小厮的身音突然传来,打破了房中凝重的气氛,两人面色稍稍缓和,贺景泠起身朝外面走,开门刚好碰见了宋景章。
宋景章一身鲜艳华裳,身后跟这个黑衣男子,他看到贺景泠时神情中闪过一丝强装的镇定,若无其事扯了扯嘴角。
“好久不见。”已经深秋了宋景章仍旧摇着他那把镶着金边的扇子。
贺景泠站在门口冲他笑了下:“听闻你要成亲了,应该很忙吧?”
宋景章含糊着说:“还行吧。”
徐仲先也走了过来:“宋公子不是要成亲了吗怎么还有空往外跑?可要进来坐坐?”
在祈京城徐仲先素来是和宋景章他们之流泾渭分明的,头一次见他开口邀请,宋景章还有些意外。但还是拒绝道:“不了,萧逸他们还在等我,告辞了。”
贺景泠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没再多言。
长夜裹秋风,夜凉如许,贺景泠告别了徐仲先,打道回府。
何府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下,唯有通往他小院的路挑了灯,垂落在风中。
自半晚便开始下的雨还没有停,反倒有越下越大的架势。细细密密,铺天盖地。
祝安又长高了许多,十七岁不到,身量已经快要赶上贺景泠了,他替贺景泠撑着伞,狄青默默跟在身后,一主二仆沉默着往回走。
祝安问:“公子不高兴吗?”
“有吗?”贺景泠思绪有些散,没怎么注意他的话。
“从回来的路上你一直没说话。”
贺景泠笑道:“可能是有些累了吧。”
祝安想到一个好办法,说:“公子累的话我背你走。”
”小孩子,我只是累,不是走不动。”
祝安:“那为什么不高兴?”
贺景泠也不知道他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的依据是什么,回过神来看了眼祝安,抬手握住他撑着的伞柄扶正了些:“给自己挡着点。”
祝安开心地笑了笑,这个年纪最是无害纯真,反观另外一个狄青沉默寡言,明明也才二十不到,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性格。不远处晃着灯光的房间里阿呆的叫唤声传了出来,贺景泠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走到廊下,尽管一路遮挡还是浸润了衣衫,屋中亮着一盏灯,他推开房门,李长泽坐在桌旁蹂躏他的猫。
贺景泠解了氅衣外袍,旁若无人地入了旁边早就备好衣物的房间沐浴。
李长泽没动,抓着猫脖子不让它跑。
不知过了多久,等贺景泠再次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他换了身白色寝衣,洗漱过后头发末梢都还在往下淌水,清凌凌站那儿,眼角润着湿意,借着昏光一瞧,透着股莫名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