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们和离吧。”
眼眸眯了眯,他心微动,这才生出一丝惶恐来。
她的确很平静,这一点也不像她,简直冷静得过了头。
若是她像以往那样,朝他生气、发飙甚至动手,他反而还放了心。
怎么会这样?他受不了,范灵乐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他。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手中流失,他有种无法掌控的惶恐感。可片刻的怔忪后,随之,竟是极怒反笑了,“和离?乐乐,你真的舍得吗?”
被他这一问,范灵乐有点发蒙。
可随即,他嘴角的轻笑深深刺激到了她。
是,都怪自己犯贱,从小跟在他屁股后头追,听到他愿意娶自己就高兴得忘了形,哪怕他人都“死了”她还偏要追来京城冒死伸冤……
他很得意是吗?还是笃定了这辈子自己都离不开他?
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被激出来了点儿。她可以容许自己哭,可她的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舍得怎么样?舍不得又怎么样呢?这都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一点,李煊,我要跟你和离。”
她那冰冷的眼神像一簇簇箭,直往他心窝里扎。
“范灵乐,你想清楚了再说。”
“我想得很清楚。我会离开这里,回浔阳,找个人改嫁,心心跟我姓,女儿我自己来养,以后也都跟您皇太子无关了。”
听她一口气说完,李煊嘴角颤了颤,抖开一个笑,眼神里的冰凉却让人直发寒,“乐乐,你身上怀着龙嗣,你以为又有哪个男人敢让我的孩子称他为‘爹’呢?”
像是被雷劈了一道,范灵乐眼神发直,僵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知道的……我……”她说不出话来了,身子簌簌抖着,像被人反复颠簸的筛糠。
李煊莞尔一笑,“乐乐,你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呢?”
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明明小心翼翼,把这个事情瞒得这么紧,生怕在他面前走漏了一点风声,怎么还是叫他知道了呢?
“是……是风荷……她告诉你的……?”
“是。”他微一挑眉,“在知晓你怀有身孕的第二天,她就跑来告诉我了。”
风荷生怕被殿下怪罪,一刻也不敢耽搁,忙不迭就跑去主子面前通禀。
李煊在听到消息的刹那,淡淡喜悦很快被忧伤冲灭。乐乐不愿意告诉他,叫他很是神伤,他知道他们间有了隔膜,却不知竟到此地步。
他看着颤抖不止的范灵乐,她的身体似乎正在吞没着巨大的悲伤,心犹如千钧之重,他伸过手去,想要说句软话。
“乐乐……”
“别碰我!”
范灵乐激动地吼,人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她闭着眼睛,身体不由慢慢、慢慢,蜷在一起,她瑟缩着,抖着。
恐惧,是恐惧,由四肢百骸蔓延而来。
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般,感受到自己的孤立无援。
只刹那,好多混沌着的事情,似乎都豁然明朗了。她终于明白了,她一直想要逃离的是什么,就是他,就是皇太子。
哪怕,他看起来对自己低声下气、看起来对自己宠溺纵容,可其实操控木偶的那根线,一直牵在他手中。
他是尊者伪装成卑者,纡尊降贵地讨好;而看似蛮横霸道的自己,不过是卑者被装扮成了尊者,受他供奉,也受他掌控。
若是哪一天,他心情突变了,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自己便能瞬间碎成齑粉,毫无招架之力。
就连唯一觉得可以信赖的风荷,也不过是他的“眼线”罢了。他们通通都站到了他那边,帮助他操控自己、挟制自己。
在他面前,她赤裸裸的,什么也没有。
心中害怕极了,如坠深海,恐惧令她窒息。她抱住膝盖,瑟缩着靠近圈椅里,像一只被遗弃的湿漉漉的小猫,找不到自己的家,在野外的虎啸狼嚎中,惶恐度日。
头埋进膝盖中,肩膀剧烈地颤动,泣吟碎在空中,字句难辨,“求你了……放我回家吧……我害怕……我要回家……”
李煊被范灵乐的反应吓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跟自己这样说话。“害怕”,她甚至说她在“害怕”……
“乐乐……”他仓皇地就要拥过来,范灵乐却惊得一个哆嗦,人缩成一团,往圈椅里靠得更紧了,“你别过来……我求求你了……你别碰我,别碰我……”
小兽般的呜咽从喉咙中溢出,宣泄着她的恐惧,她的慌乱。
李煊瘫坐在椅子中,被抽干了精魂般,彻底傻了。
她可以骂、可以打他、甚至可以恨他,可她怎么能怕他呢……?
她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又如远在天边那样触不可及。过去,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地用一个拥抱化解她所有的不安,他是她的依恋,是她的心脏;而如今,她所有的不安和害怕,都来自于他。
李煊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自范灵乐入了东宫,自己也还是把她放在手掌心上疼的,他怎么可能舍得惹她伤心难过呢?
李煊受不住她崩溃而下的眼泪了,他咬一咬牙,起身,就要把她从椅子上抱起。
感受到了他靠过来的动作,范灵乐双手死死把住圈椅的椅背,埋头进臂弯中,几乎用上了恳求的语气:“我求你了……别动我……别动我好不好……你走开……咳咳……”她被泪水呛到了,咳嗽几声,红着脸颊颤道:“离我远一点……真的……放我一个人吧……”
她祈求着,这最后一点自由,她唯一能够掌控的,只有自己的身体。她只想守住这最后一点自留地,感受着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