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在场的谁都知道,小余怕是要不妙了——兵痞子自古都有,战乱时被掳走的姑娘小伙儿数不胜数,齐整地去,没命回来。这还是个京中的大人物,小余后半辈子怕是要毁了。
浩浩荡荡的一行军队走远了,邻里们面面相觑,秀才脸色发白,跌坐在地上。忽有个精瘦的中年男人“呸”了一声,道:“柳家就带了这么一个学徒,给嚯嚯了咱们怎么向老柳交代。”
邻里纷纷赞同,旁人给他指了抄小道的捷径,他便跟酒楼的讨了匹马,飞奔过去了。
山里路不好走,宋玄升命手下在山脚等着,当地的老兵领着他一人进了山,路弯弯绕绕的,叫人头疼。
他漫不经心问道:“这个叫小余的,在此地住了多久?”
“回将军的话,他是药农老柳的学徒,去年搬来的。”
宋玄升“哦”了一声,又问了些旁的,可惜此人离群索居,外人知之甚少,他越发起了疑心。
等到了山中的小竹屋,却已人去楼空,摇椅上丢着一把蒲扇,旁边几本话本子被风翻乱了。
老兵喊着小余的名字内外绕了一圈,不见人影,只得道:“他兴许是出门采药了,将军且先等等。”
宋玄升坐下了,百无聊赖翻看了话本子,惊奇发现大半是关于裴珩的。说实话这玩意儿在边关也盛行,他没少嘲笑裴珩的八卦,却到底是千里之遥,京中明面上又少见,不比这几本时新,与时俱进。
他啧啧看了会儿,又放下,拿了画幅端详。他不懂画,也看得出笔法粗糙,功底不如京中的名手,却胜在神态生动。只是看起来格外温柔,不像其他画作一般忧郁病气。
哪怕不是那位,这般相像,带回京师兴许也有些用处。
然而日头逐渐西斜,等了一个时辰,竟依旧不见人影,宋玄升也等烦了,敲着桌子:“此人回来还需多久?”
老兵直擦汗,讷讷道:“药农采药到天黑也是常有的事。将军不如……”
再等要拖延行程了,宋玄升皱起眉。
他是跟京中报了归期的,逾期未返不好交代,为了个几分相像的不值当。且昭斓还等着他,他便有不耐,起身道:“找到此人后报给县衙,到时京中自会有人来寻。”
老兵急忙称是,领着忠武将军出门匆匆离开了。这竹屋一空,直到寂静深夜,虫鸣四起,后面的竹林才窸窣一阵响,有人从里面悄悄出来。
小余探头盯了竹屋很久,确定无人,神色一松回到屋里坐下。
若非得了邻里的消息,藏进后山暂避,这会儿他恐怕已被捉往回京的路上了。
他愣愣地在黑暗里坐了许久,忽然点了烛火,开始收拾行李。这四年卖过仿作字画,又给人当学徒,攒了点积蓄,他分了大半,塞在了厨房灶台柴火堆的瓦罐里,那是老柳存私房钱的地方。
老柳过几天就要回来了,该当面辞行,可他不能再等下去。
他麻利收拾好几件衣服,戴上斗笠便趁夜出门,举着火把往山中去了。这片山是他采药之地,便是摸黑赶路也能找到路,还算安全。
可惜了他打理的药圃,和后山上与他混熟了的鸟儿。他想。
待到第二天午后,他已坐在了江边的渡口等船,神色疲惫,江风拂在他面颊上,催了几分倦意。
旁边的大娘也是坐船的,问道:“后生,这趟船往哪里走的呀?是去北边不是?”
小余摇头表示不知,他也不知道船往哪里去,自己要往哪里去,心里并无目标。只想着下一艘船他先登上便是了,其他的今后打算。
他随着人流登上了渡船,正有些茫然时,听到船夫和人闲聊,说渡过了这条江,再往北一直走水路,几天就能到徽州,那边热闹。
徽州……
小余没有方向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朔州显眼,他不能去,徽州他也从未去过,只听母亲偶尔提起。这么多年了本无必要再回去,但既然冥冥之中天注定,便就去瞧瞧。
莺姑姑
宋玄升到达京师,回府与昭斓腻歪了会儿,又须到睿王跟前复命,临走前想起那幅画来,便翻找出来,揣着画卷去往睿王府。
他的父亲长定侯当年误信五皇子投诚,派出一队威远军去往北门,本为奇袭,没料到竟致使二皇子坠河,生死不知。虽非宋侯爷本意,也多少遭了牵连,自睿王摄政以来,威远军接连被削权。
他与裴珩有些交情,也没好意思求情,这幅画像若有些用处,也算将功抵过了。
到了睿王府,宋玄升被仆从引向偏厅,在门外便能听到睿王手底下的幕僚议论京中局势。
“陛下怕是好不了了,太子年纪小,又是那样的状况……江山不交给王爷还能给谁?倒省得王爷用旁的手段请陛下退位了。”
萧思远还是东宫时身体便不太好,好不容易登上帝位,处处被睿王压制,寄予厚望的太子时丰又是个愚钝的,早先以为是开窍晚些,谁知越养越发现难当大任,又偏偏是独子,萧思远便愈发气苦。
“不是还有六皇子么?是小了些,倒还聪慧。”
另一人捏着胡须,哼笑道:“若是六皇子就更好办了,这般年纪,定然还是王爷主持朝政,有甚区别?迟早的事。”
说到这里,幕僚们便踌躇满志,叹道:“当年王爷险些登位,若非迟了一步,让那东宫找到机会奉诏登位,还用得着等这几年?”
众人心里清楚,睿王一贯是不在乎名声体统的,谋反便就谋反了,然而却不好不在乎先睿王的声名——萧旸穷尽半生,就为了讨一个清白,临终前都在告诫儿子和部下莫做乱臣贼子。